第12章
他丢失的那颗心,好像再也找不回来了。 姜染与韩末梵一同去了镇远侯府。 两人皆为祖母的事情忧心,都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。 侯府的一切都没有变化。 姜染再度踏回这个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,只觉得心绪翻涌。 长久的爱恨,好似没有姜染想得那般,轻易的就能够风轻云淡。 姜染与韩末梵携手向前,走到杜思琬房中。 杜思琬生了位小郡主,生育之苦后,她正穿着极厚的衣服,神情温柔地晃着摇床。 她平日里已经足够和婉了,如今更添母性的柔情光辉。 面对新生命的降生,姜染与韩末梵皆是难得展颜。 韩末梵对温柔之人皆有亲近之感,相当自来熟地围到杜思琬身旁。 “世子妃,小郡主叫什么名字啊?您想好了吗?” “还没有。” 说着,杜思琬忽然抬眼看向姜染。 “姜染,你有什么想法吗?” 姜染一时无话,抬脚走到摇床旁。 她本想碰碰这个婴孩粉雕玉琢的脸,却不想被这小娃娃牢牢抓住了手指。 细腻软嫩的像水一般,极其不真实。 姜染却忽然释怀,生命伊始,往事皆飘然。 她体会到一种真的放下。 杜思琬笑着说:“这小妮子可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,对你这样热情,真是难得!” 姜染也笑了一下,相当真心实意。 “岁昭,如何?” “陈春杳杳,来岁昭昭。” 韩末梵与杜思琬皆说是好名字。 姜染将一个成色极好的玉镯套在小岁昭的手上。 小岁昭咂了咂嘴,还是不肯放开姜染的手。 …… 姜染和韩末梵从房中出来时,刚好碰上与万景泽议完事的沈胤禛。 郡主满月宴是两人碰面的一次机会。 如今京城内,四皇子下马,沈胤禛已是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。 却仍值多事之秋,京城的肃杀之意明显,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平静。 韩家与镇南王府的合作隐秘,姜染与沈胤禛也是许久未见了,皆要避嫌。 两人目光相接。 韩末梵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姐姐和崇拜之人‘暗通款曲’的事情,自发地腾位置。 小桃也推开房门,恭恭敬敬地说:“世子爷,小郡主可想您了。” 此后四周已无闲杂人等。 姜染与沈胤禛相视一笑。 两人一同往外走,打算溜了晚上的满月宴。 院中的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,沈胤禛率先打破了沉默。 “与小郡主见了一面,好似别有感悟?” 姜染“唔”了一声,慢慢回道:“见证一个生命的起点,发现了向前看的意义。” 深秋之际,林中草木深黄,别有一番风景。 此时日色已近黄昏,姜染与沈胤禛一人一匹马,行至林间。 不知是否是心神骤松得缘故,分明是美景,姜染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安。 可周围除了风卷落叶的声音,再无异样。 忽然,身旁的树枝上一只惊鸟掠起,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。 沈胤禛神情一厉,察觉出不对。 姜染心脏骤然提起,环顾四周。 就在即将转头时,她的余光里突然闪过一丝亮色。 是一支暗箭“嗖”地射来。 姜染神色一惊,下意识就要朝沈胤禛身前挡去。 沈胤禛却先她一步扑来,一个转身跳上了她的马背,将她牢牢护在怀中。 姜染耳边是他的低喝:“你不必为我挡箭!” 她看不清后面,只能听到沈胤禛依然沉稳的心跳,以及身后箭羽射出的声音。 沈胤禛也没想到姜染看似瘦弱,危机当头,竟想拦到自己身前。 此刻独木行舟,只有他和她二人相依。 而她不惧生死,此情此景都未曾退缩半步。 这样的姜染,他要怎样不爱。 四周刺客愈来愈近。 沈胤禛驾马,凭借多年征战的经验朝薄弱之处突围,骏马跃起,突出重围。 姜染按照沈胤禛的指示,从他怀里拿出一枚信号弹,向天点燃。 身后此刻的攻势愈发猛烈。 一路奔逃,天已擦黑,山路也愈发崎岖。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,直接射在马腿之上。 烈马哀鸣一声,短暂地加快了速度,又很快跪到在地。 两人摔下马背,沈胤禛反应迅速,将姜染牢牢护在怀中。 此处山坡陡峭,碎石嶙峋。 滚落间,姜染听见沈胤禛喉咙中溢出的闷哼,也听见石头摩擦撞击骨肉的声音。 “殿下!” 她的心揪成一团。 沈胤禛却冲她宽慰一笑:“放心,我没事。” 可在鼻端漫开的血腥味根本骗不了人,姜染急得流泪。 沉闷一声,两人落水。 潮水激荡,几乎将姜染的心脏都淹没,她的手却被沈胤禛的大掌紧紧握住。 恍若一颗震颤不已的心终于落地。 分明没入水中,姜染却觉得踏实。 随波逐流许久,两人游回岸上。 姜染在岸边生了火,又着急沈胤禛身上被水浸泡过的伤口。 沈胤禛拗不过她,将湿淋淋的衣服脱了。 男人宽阔的后背上除了又被碎石刮出的新伤之外,还有各种陈年的伤痕。 姜染的泪水滚烫,落在他的后背。 沈胤禛叹息一声:“染儿,我幼时便见过你。” 姜染的注意力当真被他转移:“什么?” 沈胤禛缓声说:“应当是你头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进宫。” “你以为我是宫里受欺负的下人,还为我指了条明路。” 姜染完全没了印象,有些发愣,被沈胤禛拽到身前。 月色火光下,他一双眼灼灼,徐徐道来。 “你诚心待我,我便能给你我的一切。” 姜染反应缓慢:“一切?” 她不敢信,皇家血脉中,怎能有如此赤诚的心。 可她又想相信。 沈胤禛握住她的手,手心已然炙热。 “是,也包括男人对女人的,唯一一颗心。” 这分明是情之所至、诓骗人的情话,却仍叫姜染有种不可抑制地开心。 这好像是她头一回,真切的体会到心意相通的滋味。 半夜,万景泽带人一路找来时,便看见两人相依而眠的画面。 他一颗心仿佛被撕得粉碎。 此时,万景泽好像终于体会到姜染离开时的感觉。 看着所爱之人与他人厮守,他可能真的要后悔一世了。 …… 又是一年冬。 京城的冬日依旧寒意料峭。 四皇子因安排对沈胤禛的刺杀彻底被逐出京城。 大局已定,只待开春立储。 韩府却笼罩在悲伤之下,韩老太太日渐虚弱。 郎中说老人家高寿,大限将至。 夜里,姜染守在韩老太太床边。 她意识已有些模糊,又被老人家忽动的手弄的睡意全无。 韩老太太眼神晶亮,不见一丝浑浊虚弱。 姜染忽然想到了“回光返照”这个词。 她心下惊动,慌得不行,腿发颤地起身,想要叫人来。 却被韩老太太拽住。 老人慈祥依旧,缓缓道:“姜染,来,祖母只和你一个人说说话。” 姜染忍着眼泪,拿来一个软枕,让韩老太太好靠着坐起身。 韩老太太看着她,眼中有泪:“其实,染儿,你该叫我一声外祖母。” 姜染心神皆震,只能呆呆地看着韩老太太。 “你的母亲,是我最小的女儿,也是我最疼爱的女儿。” “你和她可真像啊,每次我看见你,就像看见她一般。” 姜染怔怔,这话无疑让她的世界天翻地覆。 她分明是姜家被卖掉的小女儿,此时怎么突然多出个娘亲。 韩老太太呵呵一笑:“你母亲带着你离开家前,曾给雕过一个刻着染的玉佩,你锁骨上,还有一个月型的胎记,对吧?” 的确如此。 只是那被她随身携带的玉佩,早在生活困苦的时候,被她当掉换钱了。 能代表她身世的物件,离了那重身份,也不过只换了五两银子。 姜染只觉喉头发哽:“那、那我为何,会出现在姜家……” “她当时自身难保,带着你四处奔逃,想到南境去,好歹见徐将军最后一面,却一时不察,就叫你走丢了。” “找你的路上,她被当今圣上的人发现,掳去了皇宫,成了柔妃。” 韩老太太说得平静,却让姜染反复消化许久。 好在,老人家只是想把憋了许久的秘密说出来,姜染的反应便没那般重要了。 “你母亲同你那时一样,就爱四处闯荡,哪里像个闺阁女子……”韩老太太咳着,又扯出一个怀念的笑容,“就是跟着你舅舅的商队走的时候,遇上了徐呈将军,和当时还是皇子的圣上。” 韩老太太言辞激烈起来:“她都已经嫁给了你爹,生下了你!那个畜生,竟然还惦记着她!不然,何至于让你流落在外半生,直到这时我这个老太婆才敢与你相认!” 姜染每一次眨眼都极缓,心里乱了个彻底。 “徐呈将军,是我爹……是,那个和前太子一块,被诬告谋逆的将军?” 韩老太太换了口气,叹道:“是。” 姜染忽觉遍体生寒。 究竟是何种冷心冷肺之人,能对自己的兄弟和骨肉痛下杀手。 祖孙二人相对枯坐到半夜,韩老太太终于沉沉睡去。 此后再未睁开过眼睛。 …… 韩府上下皆挂上了白灯笼。 在白日里,都闪着悠悠的冷光。 满目的白色,暗却刺眼。 进灵堂祭拜时,姜染没走稳,绊在门槛,摔了一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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