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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6章

一对祈求上苍的苦命鸳鸯。 容玠的手顿在半空中,微蹙的眉宇间闪过一丝错愕。 他动了动唇,尚未来得及出声,却被苏妙漪的动作打断。 苏妙漪揽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抬起,又落下,再抬起,再落下——她生疏而僵硬地拍着他的肩,口吻安抚。 “容玠,你别害怕……” 容玠瞳孔微缩。 “我虽不知你二叔究竟做过什么,没做过什么,可他若真是你口中那个会戕害手足、谋害生父的歹人……你现在便不会出现在这里……” 苏妙漪喋喋不休地叨念着。 其实她脑子里一片混沌,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,可她却知道,自己一定要说些什么,安抚容玠、宽慰容玠。 此时此刻,他既是威胁自己性命的猛兽,却也是汹涌江海里唯一的浮木。求生的意志,让她不得不将他揽得更紧—— 苏妙漪咬咬牙,“容玠,这世间的人和事,固然没有那么好,可却也没有你想得那么糟……” 黑暗中,容玠侧眸望向怀中微微颤抖的女子,眼里的晦涩逐渐褪去。 他缓缓抬手,手掌落在女子腰间,五指穿过她那披垂散乱的青丝,有一下没一下、漫不经心地捋着。 半晌,才似问非问地吐出两个字,“是吗?” 那丝慑人的寒意终于销声匿迹。 苏妙漪眸光一颤,冷汗涟涟。 她搂在容玠颈后的那双手,将已经拔出一寸的妆刀缓缓合上,悄无声息地收进衣袖中。 *** 黎明初晓时的这场雷雨,来得猝不及防,去得也快。 半个时辰后,朝霞初升,云雾消散,只剩下被吹打得蔫蔫欲坠却格外鲜亮的草叶,证明这场风雨真的存在过。 除了那个要带回临安充当人证的匪首,鳝尾帮的其他小喽啰们都被通通捆在了林子里。 而这条道上离得最近的府衙,昨日便收到了容玠的传书,大清早便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赶来。 待容玠见过那些官差,再回到马车边时,一掀开车帘,里面却是空空荡荡,半个人影也瞧不见。 容玠眼神微动,“她人呢?” “苏娘子说公子有正事要忙,她就先走了。刚好山下来了一支商队,愿意顺苏娘子一程……” 一旁的遮云应声答道。 容玠回头,看了遮云一眼。 遮云心口一紧,想起他刚刚闯进破庙里,不小心看见他们二人依偎相拥的那一幕,连忙讪讪地问道,“那,那小的现在去把苏娘子追回来?” 容玠收回视线,面上看不出什么,“不用。” 他迈步上车,丢下一句,“启程,回临安。” 另一边,苏妙漪屈膝坐在商队的货车上,仰头望着从树枝缝隙漏下来的斑驳日光,竟生出一种死里逃生、如释重负的恍惚感。 昨夜破庙里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,哪怕是现在又重温一次,仍是叫她胆战心惊、毛骨悚然。 容玠……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? 那副如渊之清、如玉之洁的皮囊下,怎么会是这样令人胆寒的一个疯子…… 苏妙漪忽然有些懊悔。 若早知昨夜会发生那些事,听到那些话,她打死也不会踏进那破庙半步! 不对,更早些,她就不该借用容玠那辆该死的马车! 若更更更早一些,她能发现容玠的真面目,发现容氏藏着那么多秘密,那恐怕是宁肯硬生生咽下“卫玠”这口气,都不会冒着风险主动招惹…… 头顶的枝叶变得稀疏,苏妙漪的双眼被那日光刺得有些生疼,只能一挥衣袖,抬起手遮在了眼。 算了,事已至此,再后悔也是无用。往后只要躲着容玠,也尽量离扶阳县主远些便是…… 苏妙漪暗暗下定了决心。 商队将苏妙漪捎到了绩县,她先是去了医馆,草草地处理了一下脚踝上的扭伤,然后就又去了叶氏墨庄,将自己采的药草通通交给了叶老板。 叶老板虽也因为哀岷山一行受了惊,可他对苏妙漪在“匪首”面前表现出的胆识还是颇为钦佩,于是便没计较什么,仍是答应帮苏妙漪制墨,还答应完成后给她送去临安。 苏妙漪当即付了定金,踏上回程之路。 来时一波三折、惊心动魄,返程倒是顺风顺水。 第二日傍晚,苏妙漪便一瘸一拐地回到了知微堂。 “这,这是怎么搞的?” 苏积玉一路盯着苏妙漪的脚,大惊小怪地嚷嚷着,“你受伤了?!在哪儿受的伤?有没有看大夫?” “小事……” 苏妙漪不打算将途中遇到容玠的那一段告诉任何人,于是便含糊不清地遮掩了过去,“就是昨日不小心崴了一下,已经找大夫看过了。” 江淼从柜台后弹了起来,凉凉地补刀,“现在还说我装神弄鬼糊弄你么?” “……我错了,江半仙。” 舟车劳顿,苏妙漪已经十分疲倦,回知微堂同众人打了个招呼,又将第一块桂花墨的墨碇存放好后,就在苏安安的护送下回了苏宅。 回屋洗漱了一番后,苏妙漪倒头就睡,一觉便睡到了天黑,最后还是被噩梦惊醒的。 “苏妙漪,你也会害怕吗?” 梦里,容玠掐着她的脖子,似笑非笑地问她。 苏妙漪惊魂未定地坐起身,额头上都沁着些冷汗。 她长舒了口气,只觉得口干舌燥,于是起身去倒茶,发出了些窸窸窣窣的动静。 “妙漪?” 苏积玉的声音自外头传来。 苏妙漪喝茶的动作一顿,放下茶盏便走过去开门。 苏积玉就缩着肩坐在回廊里,微白的鬓发都被风吹得有些凌乱,一看便是在这里等了许久了。 苏妙漪一愣,“爹……大晚上的你不回屋歇息,在这儿坐着干什么?” 苏积玉瞪她一眼,“没良心的。我这不是放心不下你吗?” 苏妙漪抿唇,在他身边坐下,翘了翘自己扭伤的那只脚,“不是都跟你说了,我的脚没事……” “你这次出去一趟,不止是脚上受了伤吧?” 苏积玉打断了她,侧头看过来,忧心忡忡地,“你方才回来时有没有照过镜子,整张脸都是惨白的,一点血色也没有……只是跑个绩县,能把你累成这样?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?” 苏妙漪眸光微闪,回避了苏积玉探究的视线,仍是不愿将实情告知,“能出什么事?若真出了事,我能这么好好地坐在这儿,只是崴了一只脚么?” 苏积玉噎了一下。 这话倒是说得也没错,可是…… 苏积玉将信将疑地打量苏妙漪,“真的没出事?” “真的。” “……那我回去了。” 苏积玉叹了口气,刚要起身离开。 苏妙漪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,“爹。” 苏积玉动作一顿,回头看她。 苏妙漪迟疑了片刻,才说道,“你还记得当初害得容胥父子惨死,容氏一族不得不离开汴京城的矫诏案吗?” 苏积玉愣住,有些诧异地,“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?” 苏妙漪讪讪地,“就是前几日听青云提起过,所以忽然想起来了。其实以前我也听说过这个矫诏案,可不太清楚其中细节,所以才想问问你。” 苏积玉若有所思地坐回苏妙漪身边,转头打量了一圈四周,才缓缓出声道,“当今圣上即位时,有三位宰相辅政。上相是楼岳,也就是如今的秦国公。两位次相分别是户部尚书崔九思,和容玠的祖父容胥。那些年,容胥和楼岳在朝堂上一直政见不合,积怨颇深……” 苏妙漪冷笑一声,“楼岳搜刮民财、贪赃窃位,与他政见不合的,那定是忠臣清流。” 苏积玉吓了一跳,“小点声!” “……” 苏妙漪抿唇噤声。 “楼岳在民间的名声是差,可他在朝堂上却是独揽大权,便是连圣上都要偶尔看他的脸色。” 苏积玉回忆着,“听说有一日,汴京城里忽然传出风声,说是圣上也对楼岳不满已久,有意罢相。街头巷尾言之凿凿,连那罢相手诏里是如何叱骂楼岳的,都传得有鼻子有眼……” 苏妙漪听得入了神,忍不住追问道,“这种事,是怎么传出来的?” 苏积玉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,“当初汴京也有家书肆,叫梦溪斋的。梦溪斋日出一纸,兜售朝堂政事,市井逸闻……” 苏妙漪愣住。 “圣上有意罢相,就是这梦溪斋拿到的第一手消息。” “然后呢?” “民间传得沸沸扬扬,楼岳当日便在朝堂上质问圣上,是否有意罢相。圣上却说那不过是民间谣传,做不得数……可楼岳哪儿能咽得下这口气,他要圣上彻查此事,于是便揪出了梦溪斋,将那梦溪斋的掌柜丁未明押入大牢……” “等等。” 苏妙漪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,“丁未明?” 若她没有记错,容玠拷问那鳝尾帮的匪首,就是为了探听一个人的下落,而那个人就叫丁未明。 “丁未明是……梦溪斋的掌柜?” 苏积玉点点头,继续说道,“这丁未明被押进大牢后,怎么都不肯认下撰造诏令、妄传事端这项罪名。他说他亲眼看过罢相的诏令,而将诏令带给他看的那个人……” 顿了顿,苏积玉叹气,“是容相之子,容云铮。” 虽然已经料到是这个结果,可苏妙漪还是紧皱了眉头,“所以之后,这伪造诏令的罪名就落在了容胥和容云铮头上?” “伪造诏令,本是诛九族的罪名。圣上或许是看在扶阳县主的份上,才只治罪了容胥和容云铮,并未株连容氏其他人。至于丁未明,听说是被流放了……” “这说不过去吧。容胥父子何必做这种事?” 苏积玉面露无奈,“可楼岳当真在容府搜查到了丁未明口中的那纸诏令。” 苏妙漪怔住。 “当时有人猜测,或许是容相急于扳倒楼岳,所以想通过这则诏令,拱一把火……” 苏妙漪不认同,“这是给楼岳拱火么?这分明是引火上身。” “那便还有一种说法,容相父子是为人所害。这个人或许是丁未明,或许是楼岳,也有可能……是家贼难防?” 苏妙漪脸色微变,倏然呛进一口冷风,剧烈地咳嗽起来。 苏积玉一惊,“怎,怎么了?” 苏妙漪仓促起身,“时候不早了……爹,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……” 苏积玉眼睁睁地望着苏妙漪进了屋子,呆了片刻,才不明所以地起身离开。 父女二人的夜话就此终止。 寝屋里,苏妙漪心事重重地走到桌边,拎起茶壶给自己倒茶。 「我的二叔不惜勾结山匪,也要阻止我追查父亲和祖父的死……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?」 容玠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回响。 苏妙漪手腕一抖,连灌了几杯凉茶压惊。 *** 无星无月,夜色如墨。 容奚今日又是一整天都没进食,吃了便吐,吐了便发脾气,整个院子的奴仆都跟着他后面折腾得鸡飞狗跳。 容云暮只能亲自去了一趟,连哄带劝,才勉强让容奚喝了半碗粥。 从容奚的屋子里出来,容云暮已是心力交瘁。 “奚儿这病,为何从不见好转?” 他沉着脸问大夫。 大夫面露难色,支吾半晌才委婉道,“二公子是心病所致,寻常服药怕是无用的……” “……” 容云暮步伐微顿,转头看了那大夫一眼。 院外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,“二爷。” 容云暮收回视线,循声望去,愣了愣,“遮云?” 遮云朝容云暮一拱手,“二爷,大公子请您去一趟家祠。” 容云暮走到家祠外,远远地就见里面烛火通明,还有一人正跪在祠堂中央。 他本以为是容玠,可走得近了,才发现那人身材魁梧,负在背后的双手还被捆得结结实实。 容云暮微微一愣,还不等他反应,那被绑着的人已经转了过来…… 容云暮僵在原地。 “唔唔唔!” 看见容云暮,那人双眼一亮,不顾嘴里塞着的布团,便一边含混不清地叫嚷着,一边挪动着膝盖朝他靠过来。 “这是鳝尾帮的匪首。” 容玠一袭白衣,手中握着一柄佩剑,从家祠堂侧的暗影中走了出来,清风朗月、芝兰玉树。 “我本想将他押送官府,可他说与二叔你有些交情。我不信,便将他带了回来。” “……” 容云暮沉默地看向容玠。 叔侄二人四目相对,容玠抬手将那匪首口中的布团扯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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