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6章
魏子渊拜了三拜。他咬牙切齿:“小人不想要银子,只想要侠士帮小人杀一人。” 马掌柜慌忙往后退开半步,正想着呵斥,倏然听见魏子渊慢悠悠开口:“……谁?” 老道叩首,一字一顿,字字泣血:“当今三皇子,沈砚。” 魏子渊眸光一顿,手指轻轻在马辔上抚过,须臾,方轻声开口:“为何?” 老道面露凶狠,低垂着脑袋:“不敢瞒侠士,小人的师父是惨死在那狗贼手中,若非靠闭息丸庇护,小人也苟活不到至今。” 马掌柜狐疑皱眉:“你师父是何方高人?” 老道垂泪:“玄静真人。” “玄静真人玄静真人……” 马掌柜小声嘀咕,而后目瞪口呆,“可是那位常常入宫伴驾的玄静真人?他不是很得皇后娘娘器重,怎么会……” 马掌柜欲言又止。 老道面露沧桑:“说来话长。” 他朝魏子渊叩首,“小人苟活至今,只愿取那狗贼性命,还望侠士成全!” …… 日光满地,竹影幽幽照入屋中,秋雁手中提着十锦攒盒,一双眼睛笑成弓月。 “姑娘,这是白芷姐姐刚打发人送来的糕点。许是怕奴婢多吃,白芷姐姐说了好几回,这樱桃乳酪是红玉做给姑娘的,只能姑娘一人吃。” 秋雁撇撇嘴,“奴婢哪里是那贪嘴之人,连一块樱桃乳酪都得和姑娘抢着吃。” 她俯身,端来沐盆伺候宋令枝净手,又拿丝帕垫着,捡起一块樱桃乳酪递到宋令枝唇边。 “姑娘看在那孩子千叮咛万嘱咐,好歹赏赏脸吃一口罢,奴婢瞧着,您如今越发清瘦了。” 秋雁面露惆怅,也不知怎的,宋令枝这些时日越发憔悴,打发大夫来瞧,却说不出个所以然,气得秋雁直骂“庸医”。 秋雁忧心忡忡:“昨日姑娘也只吃了几口糕点,便再不肯多吃。长此以往,身子怎么受得住?如今竟是除了那药汁,别的都吃不下了。” 秋雁双眉紧拢,丝帕攥成一团,担忧不已。 若不是那药是三殿下亲自盯着,怕是宋令枝也不会逼着自己咽下。 宋令枝一提那药汁就觉得心口直泛恶心,挥挥袖子,竟是连秋雁递来的樱桃乳酪也吃不下。 “先放着罢,我等会再吃就是了。” 秋雁皱眉:“若是苦夏,奴婢陪姑娘去水榭歇歇如何?那一处凉快,兴许姑娘身上爽快些,还能多吃两口。” 说话间,忽听院外响起小丫鬟的声音:“都小心着点,若是撒了泼了,仔细你们的脑袋。” 宋令枝狐疑往外望去,只见数十名侍女端着漆木茶盘,沿着抄手游廊遥遥朝自己走来。 如双翅般站在屋内,掐丝掐金莲花式捧盒揭开,却是各式的江南糕点,亦有羹汤膳食。 小丫鬟福身行礼,声音俏生生:“殿下心疼夫人,听说夫人近来苦夏,又想念家乡吃食,特地寻来一江南厨子,夫人尝尝,若是喜欢,便留下那人。” 糖蒸酥酪,杏花如意糕,荷花莲子酥,三黄鸡,枣泥杏仁糕…… 捧盒一一揭开,宋令枝只觉手足冰冷。都是素日她和秋雁闲聊提过的,染着蔻丹的指甲紧紧掐着掌心,宋令枝抚额,只觉天旋地转。 处处是沈砚的眼睛,她逃不开,也躲不过。 心口酸胀疼痛,似乎快要喘不过气。 迟迟等不来上首的回应,小丫鬟好奇抬眼:“……夫人?” 宋令枝闭着眼睛:“别叫我夫人。” 小丫鬟眉开眼笑:“这哪行?倘若殿下听见了,又该说奴婢的不是了,且殿下已向圣上请旨赐婚,如今不过是提前改口罢了。” 她喜不自胜,“过几日夫人也要伴驾前去皇家别苑避暑……” 宋令枝遽然睁眼:“什么别苑?” 小丫鬟温声:“夫人还不知道吗?殿下闻得夫人苦夏,特向圣上请旨,如今管事已打发人收拾行囊了。” ……皇家别苑。 前世缠绕她多年的噩梦,在那口浴池旁,在那张贵妃榻上。 宋令枝脸色惨白如纸。 …… 时值盛夏,皇帝携文武百官及后妃皇子,前往皇家别苑避暑。 日光晒人,一行人浩浩荡荡,行至皇家别苑时,天色将暗。日薄西山,众鸟归林。 山涧流水潺潺,蝉鸣虫叫。 离别苑越近,宋令枝面色越是难看,一颗心七上八下,一闭上眼,就是那夜在浴池边的噩梦,还有天明沈砚吩咐人送来的那碗避子汤。 车帘挽起,秋雁垂手侍立在马车旁,伸长手欲扶宋令枝下马车。 红霞满天,草长燕飞。隔着茫茫昏黄日光,不远处殿宇巍峨,青松抚檐,疏林如画。 只一眼,宋令枝当即怔愣在原地,遍体生寒,不寒而栗。 竟是前世她遭人下药后,仓促之下躲进的宫殿。这一处虽有浴池,可地处偏僻,后宫嫔妃为争皇帝欢心,自然不会挑这僻静院落。 而如今—— 指尖颤栗,宋令枝瞳孔骤紧,那夜压在自己身上的…… 脚下趔趄,竟是一脚踩空,宋令枝整个人朝前跌去。 秋雁大惊失色:“——姑娘!” 脚踝处传来撕心裂肺、钻心的疼。 蓦地,身后一人忽然伸手揽住自己,手臂遒劲有力,牢牢锢住宋令枝纤细的腰肢。 沈砚抬手,拦腰将人抱起,冷眼看向下首的秋雁。 秋雁当即双腿一软,跪地求饶:“殿下恕罪。” 许是崴得不轻,脚踝处传来的疼痛撕心裂肺,宋令枝忍着脚踝的剧痛,白皙手指攥住沈砚的衣袂:“殿下,是我自己不小心。” 沈砚垂眸睨她一眼,不动声色勾唇,声音低哑落在宋令枝耳边:“我还以为是故地重游,枝枝一时激动……” 宋令枝浑身僵滞,宛若坠入冰窟。 那双盈盈杏眸刹那瞪圆,满是不可置信和惊恐不安。 挽在自己腰肢上的手臂同那夜一样,就连鼻尖轻盈的松柏宫香,也是如出一辙。 宋令枝面色大变,下意识想要推开眼前的人。 倏然,身后传来遥遥一记笑声:“三弟。” 沈昭一身明黄长袍,闲庭信步,“先前听宫人说,三弟挑了这处宫殿,我还不信,不想竟是真的。” 他粲然一笑,余光瞥见沈砚怀里的宋令枝,沈昭讶异,“宋姑娘这是怎么了?” 余晖拂起一地的晚霞,鸟鸣伴耳。 宋令枝挣扎着想要从沈砚怀中跳下,倏地望见沈砚弯唇,他垂首,眼睛似笑非笑,蕴着浅淡笑意:“不许回头。” 宋令枝周身一颤。 望着自己的那双黑眸沉沉,半点笑意也无。 不像提醒,像是警示。 秋雁还跪在沈砚脚边,单薄的身影在黄昏中瑟瑟发抖,她头埋得极低。秋雁竭力咬紧红唇,不敢让啜泣声溢出唇齿。 宋令枝无力闭上眼睛,攥着沈砚衣襟的手指半点也不曾松开,指尖泛白,似是用了劲。 整个人蜷缩在沈砚怀里,宋令枝不敢吱声,半张脸埋在沈砚颈间。 沈昭一头雾水,上回见到宋令枝,对方避自己如洪水猛兽,这回连请安都不曾有。 沈昭好奇:“……宋姑娘?” 埋在肩上的娇小身影颤若羽翼,沈砚垂眸,入目所及,宋令枝双眸紧紧闭着,掩在眼睑下方的鸦羽睫毛轻颤,贝齿轻咬红唇,似是怕极了。 喉咙溢出一声轻笑,迎上沈昭困惑不解的目光,沈砚面无表情:“她受伤了。” 沈砚皱眉:“受伤了,可曾唤太医来瞧过?来人,去请张太医过来,就说是……” “不必劳烦皇兄。皇兄若无事,臣弟先走了。”沈砚脸上淡漠。 沈昭习以为常,双手背在身后,他笑笑,忽而又掩唇,轻咳两三声:“三弟怎的还是这般客气,皇兄不过是受太子妃所托,想问问宋姑娘老家……” 沈砚淡声打断:“她嗓子不好,今日怕是说不了话,皇兄请便,臣弟先告辞了。” 晚霞被沈砚遥遥甩在身后,一众宫人垂手侍立,迎着沈砚穿过月洞门。 满院夕阳洒满,乌木长廊迤逦曲折。 宋令枝缓慢从沈砚怀里抬起头,宫门外的沈昭早就不见,只有秋雁一众宫人亦步亦趋跟着。 晚风萧瑟,揽在自己腰间上的掌心灼热滚烫,宋令枝稍稍偏过身子。 陡地,腰间落下一掌,沈砚声音冷清:“别乱动。” 宋令枝身子僵直,不过片刻功夫,绷紧的足尖稍稍发麻,她咬唇轻声:“殿下,我可以、可以自己走。” 沈砚垂首,低眼凝视。那双深黑眸子淡漠平静,清风徐徐,拂过沈砚松垮的衣袂。 宋令枝再不敢提,只转首,抛出心中的疑问:“殿下,若是日后太子妃问我老家在何处……” 宋令枝欲言又止。 沈砚面不改色:“实话实说便是。” 宋令枝睁大双眼:“可是我同贺……” 对上沈砚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,宋令枝讪讪将“贺鸣”二字咽下。 满园风声鹤唳,噤若寒蝉。 沈砚眼眸低垂,棱角分明的半张脸隐在光影之外,日光照不见的地方,宋令枝只能望见她一双晦暗不明的眸子。 他哑然一笑,声音低低:“枝枝,同你拜堂成亲的,是我。” 那些说书先生口中津津乐道的,亦是沈砚隐姓埋名,以“贺公子”的身份同宋令枝成亲。 “贺鸣”这个人,彻底被抹去了。 宋令枝心口一紧:“可是祖母他们怎么办,还有父亲……” 她实在不敢想,若是自己和沈砚的消息传到江南,祖母和父亲会怎么看自己。 ……移情别恋?攀权附势? 还有贺鸣,他如今还不知在何处。 “枝枝可以给他们写家书解释。” 沈砚对他人漠不关心,青玉扳指在他指尖轻转,“若不会,我可以亲自教你。” 他对那封家书会在宋府掀起怎样的狂风暴雨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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