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8章
她悄无声息攥紧袖中的丝帕。 皇后还是如前世那般,不喜欢自己。 前世夜宴,皇后也曾邀宋令枝上台奏乐。那时的皇后,也是这般怡然大方,雍容华贵,望向宋令枝的目光带着淡淡的轻蔑嘲讽。 就好似她生来就该如乐女一样,供人玩乐。 皇后唇角笑意浅淡,等不到沈砚的回应,皇后亦是不急,只将目光缓缓滑落至一旁:“来人,将本宫的焦尾枯桐取来。” 焦尾枯桐乃是良木所造,琴音绕梁,世间少有。又因其尾部烧焦,故而得“焦尾”一名。 当即有侍女抱来焦尾枯桐,皇后言笑晏晏:“这琴可是本宫至爱,还望宋姑娘莫要辜负了本宫和陛下的期望。” 满殿哗然,席间窃窃私语,众人交头接耳,无不惊讶皇后竟舍得拿出焦尾枯桐。 “百闻不如一见,若今日真的能一睹焦尾枯桐,也不枉费来世上走这一遭了。” “老夫闻得焦尾枯桐可绕梁三日,也不知传闻是否为真,还是徒有其表,夸大其词?” “真不真今夜不就能见真章,只是不知这宋姑娘琴艺如何?或也是徒有其表,金玉其外败絮其中?” “江南女子多善音律,想来应是不差的,只是能否配得上焦尾枯桐,那就另当别论了。” 耳边唏嘘声渐大,秋雁小心翼翼候在宋令枝身后,焦急:“姑娘……” 皇后的目光仍落在宋令枝脸上,还是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:“宋姑娘,请罢。” 早有侍女抱着焦尾枯桐上前。 骑虎难下。 脚踝处红肿的地方疼得厉害,宋令枝扶案,尚未来得及起身行礼,蓦地肩膀被人一按。 沈砚拥着宋令枝的美人肩,一身松石绿织金锦袍衫透着慵懒随意。沈砚哑然一笑:“怎么,宫里的乐女都死光了吗?” 语气冰冷,似如千年寒冰。 皇后唇角笑容僵滞:“砚儿,不得无礼,母后只是想听听宋姑娘的琴音罢了,宋姑娘若是不想,大可拒绝便是了,母后又岂是那等强人所难之人?” 字字感人肺腑,透着皇后的宽宏大量,温柔贤惠。 沈砚不为所动,只轻笑一声。 “枝枝胆子小,受伤了也不敢说,母后这般善解人意,应该不会怪罪罢?” 皇后唇角笑意渐敛:“自然不会,只是不知陛下……” 话犹未了,余贵人忽的起身,亲自为皇帝斟了满满一杯酒,伴着淡淡的熏香,窝在皇帝怀里:“陛下,臣妾最不耐烦听那些叮叮咚咚的,还是唤舞姬来罢?臣妾可听闻,他们新排了舞曲,陛下不看看吗?” 余贵人嗓音娇媚,皇帝一颗心瞬间沦陷,哪里还想得着其他,只恨不得将余贵人抱在怀里。 “爱妃说得极是。” 二人交颈共饮,不多时,皇帝又携着余贵人,往外走去,满脸的春风得意。 跟着的宫人心知肚明,低下头假装自己是瞎子聋子,悄悄备水备衣。 筵席声乐喧嚣,借着更衣之名,宋令枝扶着秋雁的手,缓步踏下台矶,偷偷寻了个僻静之所透气。 青石甬路,空中不时有花香轻拂,丝竹之声被远远抛在身后。 宋令枝前世也随沈砚来过这皇家别苑,倒也还认得路。 秋雁不明所以,跌跌撞撞跟在宋令枝身后,不时踮脚往后瞧:“姑娘,我们还是回去罢。若是迷路了,可就不好了。” 宫中规矩森严,便是秋雁这般大大咧咧的人,也不自觉收敛性子,如履薄冰。 宋令枝拍拍她手背,温声宽慰:“无碍,前方有一处莲花池,我们过去坐坐。殿内闷得很,我坐着总觉得心口不舒坦。” 宋令枝身子不适,秋雁自然不敢有异议,忙忙扶着人往前:“姑娘可还是为刚刚那事烦心?说起来,这事幸好有三殿下顶着。” 宋令枝脚上有伤,先不说琴艺如何,若真一瘸一拐凳上台,定会遭人耻笑,说她失了体统。 放眼望去,满殿也就沈砚有这样大的胆子,敢当众驳回皇后。 莲花池边立着一块凉石,秋雁拿巾帕拂去石头上的落花,又拿出一方丝帕点着,扶着宋令枝坐下。 山中寂静,遥遥的,只闻萧管之声从宴上传来。 耳边难得清净,也不再有试探视线落在自己脸上,宋令枝无声松口气:“莫说了,你瞧那莲花池中的,可是并蒂莲?” 秋雁探头去瞧,眉开眼笑:“果真是并蒂莲,这倒是罕见,往日奴婢也只在……” “可是宋姑娘?” 猛地,一人从树后转出,湖蓝色长袍,眉眼青涩,却是个生面孔。 男子拱手作揖:“在下定国公之子,方才有所唐突,还望姑娘见谅。” 外男在,秋雁早早挡在宋令枝身前:“我家姑娘腿脚不便,不能起身行礼,还望公子海涵。” 男子脸红耳赤:“不妨事不妨事,是我唐突了姑娘。” 话落,又悄悄抬眼觑宋令枝。 有道是美人如花隔云端*,春半桃花,浮翠流丹,宋令枝手执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,云堆翠髻。(*出自李白《长相思》) 半张脸掩在宫扇之后,只露出一双盈盈秋眸。 只一瞬,又让秋雁完全挡住。 男子拱手:“姑娘若是有伤,可否唤太医前来,若是不识路,在下可……” “你想如何?” 夜色茫茫如雾,沈砚面无表情,从方才男子藏身的树后走出,一张脸冷若冰霜。 那双黑眸深沉阴郁,见者无人不心生胆怯。 男子本就借着醉意,大胆上前和宋令枝搭话,见状,双脚早就吓软:“殿殿殿下,是我冒昧了,我我我……” 舌头打结,语气结巴。 沈砚面若寒潭,挥袖:“滚下去。” 男子踉跄跌撞,忙不迭俯首作揖,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。 秋雁伏跪在脚边:“殿下,姑娘她……” 沈砚淡声:“下去。” 秋雁抬眸望宋令枝一眼,低声:“……是。” 山风徐徐,皓月如波。 四下杳无声息,挡在眼前的宫扇缓缓放下,露出一张如玉小脸。 薄粉敷面,细润如脂。腮晕绯红,朱唇皓齿。 宋令枝声音轻轻:“殿下……” 她方才连那人长何样都不曾看清。 沈砚垂眸,喉咙溢出一声:“嗯。” 骨节匀称的手指轻抬起宋令枝的下颌,他低眉,指腹落在宋令枝红唇上,轻轻摩挲。 嫣红的口脂碍眼,刚刚那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更是碍眼。 沈砚忽的心生悔意,不该带宋令枝赴宴的。 和煦山风拂过,宋令枝唇上的口脂只擦拭一半,朱唇不点而红,混着清清浅浅的口脂,愈发显得娇妩动人。 沈砚眸色暗沉几瞬。 宋令枝低声呢喃:“殿下……” 余音戛然而止。 檀香层层笼罩在自己身上,隐约闻得淡淡的酒香。 落在唇上的吻蛮横凶狠,不讲道理。 沈砚刚应是吃了果酒,酒香弥漫在唇齿间。 宋令枝身子往后躲,眼中惶恐不安,隐约可见哭腔:“殿、殿下……” 扼在自己下颌的手指力道收紧,沈砚一双眼眸晦暗不明,他垂首,手指往后,掐着宋令枝脖颈,不容她往后退开半步。 月影横窗,池水映着满天夜色。 满园无声,唯有女子的低声呜咽。 夜宴就在前方不远,人来人往,随时都有宫人朝这边走来。 宋令枝仰首,只觉心口窒闷,惊恐和不安交叠。 倏然树后晃过一道黑影,唬了宋令枝一跳。情急之下,竟是咬了沈砚一口。 嫣红的血珠子渗出,宋令枝怔怔瞪圆一双眼珠子,花容失色:“我、我……” 转眸侧首,刚才晃过的不过是一只小雀,并无宫人的踪迹,实属宋令枝杯弓蛇影。 抬眼去瞧,沈砚唇角血迹点点。那双墨色眸子低垂,一瞬不瞬凝视着宋令枝。 宋令枝低头,手忙脚乱想要去寻丝帕,为沈砚擦拭干净。 蓦地,抚在自己脖颈的手指力道加重,宋令枝不得不仰起头,和沈砚四目相对。 “枝枝,……干净。” 他故意隐去了一字,薄唇落在宋令枝耳边,温热气息洒落,惊起片刻的颤栗。 宋令枝身子瑟缩,颤意蔓延至四肢,望向沈砚的一双眼珠子惊惧晃动。 指尖轻颤,宋令枝低声哀求,面红耳赤:“……殿下,我、我不可。” 沈砚垂眼,沉默凝视。 宋令枝哽咽:“……殿下。” 沈砚手指落在宋令枝脖颈后方,轻轻抚过。 无形的压迫遍及全身。 少顷。 宋令枝仰起头,红唇轻轻在沈砚唇上碰了一碰,稍纵即离。 宋令枝方才那一咬,力道不轻,如今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珠子。 宋令枝抬首,迟疑望向沈砚。 红唇覆上,轻卷起点点血珠。 胭脂色的血迹落在宋令枝唇上,似晕染而开的红莲。 沈砚的伤口仍是往外渗着血珠,他低垂着眼眸。 空中遥遥传来点点鼓声,一鼓作气,宋令枝咬唇,纤长睫毛轻颤。 无边夜色在她身后蔓延而开,宋令枝唇上的口脂由血珠子替代,说不出的绮丽妖冶。 沈砚眸色渐沉。 蓦地,他忽而低下头,不同于宋令枝方才的浅尝辄止,沈砚动作粗..横,似疾风暴雨,席卷而下。 宋令枝仰着一张小脸,泪眼婆娑,一双杏眸水汽氤氲。 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而开。 园内安静,女子的啜泣声断断续续。 随行宫人远远站着,个个低垂着脑袋,不敢抬头望上一二。秋雁心乱如麻,忍不住抬眸,却也只见到一抹颀长身影。 松石绿长袍松垮,沈砚彻彻底底,将宋令枝挡得严实。 良久,沈砚终于直起身,他敛眸,伸手将绵软无力的宋令枝拦腰抱起,径自回了寝殿。 …… 翌日是个艳阳天。 猎场上旌旗随风飘扬,抖落一地的日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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