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9章
随正统。 “好,”他看了殷稷一眼,仍旧有些不死心,“当真不再试试?” “不必了,”靖安侯声音低沉,“当断不断,必受其乱,我们还有机会。” 吴敬中也知道是这么个道理,闻言狠狠啐了一口,吩咐京北营撤退。 只是他心里仍旧觉得不甘心,守城军和京北营这么多人都没能解决那几百个保皇党,都是这该死的乾元宫,让他们的人数优势根本施展不开,院子就那么大,他们能进去多少人? 但下一次,他们就没有这种好运气了。 下次再见,他必定遵从先皇遗诏,匡扶正统,诛杀逆贼! 撤退的号角声响起,守城军和京北营纷纷退出了乾元宫。 “薛京!” 殷稷低吼一声,薛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,带着还能动的人迅速追了上去。 “一定要把遗诏抢回来!” 他厉声吩咐,其实不必他开口众人也都会知道那遗诏有多重要,若不是那封遗诏,京北营就不会倒戈,这场内乱早就该停了。 而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只此一次,遗诏不毁,内乱无止! “靖安侯,站住!” 薛京腿脚利落,跟在靖安侯身后穷追不舍,对方起初只是不理会,速度极快地往东城门去,可薛京抓着什么扔什么,有几次瓦砾就砸在他肩头,他终于忍无可忍停了下来,转身朝着薛京就是一拳,他力大势沉,薛京被震得手臂发麻。 他知道这人难对付,先前已经领教过无数次了,却没想到他随手一击竟然都有这种威力。 可就算如此,他也休想带走遗诏。 他抬手反击,目光却一直盯着靖安侯的胸口,等靖安侯再次大开大合的攻过来的时候,他侧身一闪,探手就抓了过去,可下一瞬就被人稳稳捏住了头颅。 “这点小伎俩,还想在我面前用?不自量力!” 靖安侯语带嘲讽,眼底却是狰狞的杀意,先前他就想结果了这小子,现在正是机会。 “皇帝很看重你,若你死了,他应该也会元气大伤吧?” 第502章 两样东西必须留下 头骨碎裂的痛楚陡然袭来,即便是薛京一向坚韧,也在这样的折磨下控制不住地惨叫出声,而随着靖安侯的力道加重,那碾压的痛苦让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,连身上已然止住血的伤口都再次崩裂,血水瞬间交融,淅淅沥沥地淌了出来。 可明明已经危在旦夕了,他的手却没有去攻击靖安侯,反而挣扎着往他胸口探去,遗诏…… 指尖勾到了一点布料,他猛地拽了出来,靖安侯先前沉浸在巨大的杀意里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,直到遗诏被勾了出去他才陡然回神,神情瞬间阴鸷:“找死!” 他再没了猫耍老鼠的心情,另一只手高高抬起,对着薛京的颅顶就要拍下,一点银光却在此时以势不可当之态,满载着杀意和锐气破空而来。 靖安侯从未在什么东西上感受到如此明显的威胁,只是一件兵器而已,竟然让他控制不住的寒毛直竖,他有种预感,若是这一击不躲,他抓着薛京的那条胳膊必废。 可若是放了他,实在难消他心头之恨。 他犹豫不决,可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并不多,眼看着银光越来越近,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保全自己,松手扔掉了薛京。 银光擦着他的指尖划过,“铎”的一声扎进路旁的石碾里,明明那么远投掷而来,到这里时威势却丝毫不减,硬生生将那么厚重的石碾刺了个对穿。 靖安侯后心一凉,刚才他还是低估了这一枪的威力,还好躲开了。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,抬眼朝来人看去,却见对方一身炫黑盔甲,鬓染白霜,明明刚才那一击那般凌厉凶悍,他身上却没有多少杀气,一张脸也隐在面具之后,让人看不出神情。 “来都来了,还遮遮掩掩的干什么?” 谢济抬手一甩,一条纤细的链子瞬间弹出缠绕在了长枪身上,然后他就那么一拽,长枪便从厚重的石碾中挣脱出来,乖巧地落回了他手中。 “我谢家从不遮掩,今日只是不想多生事端。” 靖安侯眯起眼睛打量他,他之前并未听说过谢济的名号,现在看来,是谢家有意藏拙。 此人很危险,尽量不要交手。 “既然不想多生事端,那想必你也不会拦我了。” 他说着话扫了一眼薛京,对方因为颅骨受损,此时还半跪在地上爬不起来,手里那张遗诏却十分晃眼,他的确不会和谢济对上,但不代表他会把遗诏留下。 “我的确不会拦你……” 谢济开口,靖安侯出手如电,瞬间朝着薛京抓着遗诏的攻去,这小子最好识趣把东西还给他,不然他不介意把他的手也带走。 可就在他指尖要抓到遗诏的时候,锋利的枪锋携雷霆之势砸了下来,他被迫后退一步。 “……但有两样东西,你必须留下” 谢济这才将剩下的话说完。 靖安侯脸色阴沉,他冷冷一哂:“黄口小儿,你以为你留得下吗?!” 既然避不开他也不再勉强,抬脚一踢地上不知道谁留下的刀,抓在手里就和谢济厮杀起来。 左校尉带领剩下的人匆匆追上来,就见薛京惨不忍睹地半跪在地上,心下顿时一惊:“薛司正?你怎么样?” 他说着看了眼缠斗在一起的两个人,犹豫着要不要去帮忙。 薛京艰难忍住了骨裂的痛楚:“别去……添乱。” 左校尉立刻收敛了心思,将薛京扶起来,打算送他回宫医治,薛京却顾不上这些:“火,火折子……” 左校尉连忙摸了下身上,可惜火折子已经被鲜血浸透,根本没法用了,他只能闯进旁边的民宅抢了个炭盆出来:“司正。” 薛京看了一眼,毫不客气地抬手一扔。 靖安侯有所察觉,猛地扭头看了过去,意识到他们想做什么,他睚眦欲裂:“住手!” 他拼命想扑过去,却被谢济死死拦住,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遗诏被扔进了炭盆。 火舌瞬间咬上了遗诏,那一瞬间先皇的魂灵仿佛附着在了上头,随着那遗诏的燃烧惨烈地抖动起来,可不管抖动得多么剧烈都没能挣脱火焰分毫,最终在薛京的注视下,化成了一片灰烬。 靖安侯浑身哆嗦:“小贼!” 他眼底猩红,打从投军征战开始,他从未如今天这般无力,先皇遗诏竟然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毁了。 要杀了这个逆贼! 这一刻他杀意前所未有的浓烈,即便两人之间距离不近,薛京还是察觉到了,他朝靖安侯看了过去,却是毫不畏惧地咧开了嘴角:“靖安侯,你现在,是彻头彻尾的逆贼了。” 靖安侯彻底被激怒,竟然不顾步步紧逼的谢济就要朝他冲过去。 斜刺里一道人影却冲出来紧紧抱住了他:“统帅息怒,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,就算遗诏毁了也不要紧,吴统领知道遗诏,那么多京北营和守城军的士兵也都知道,再加上齐王,我们还能在边境立足!” 靖安侯几乎要丧失的理智被强行拉了回来,对,那么多人都知道,就算遗诏毁了他们也还有路可以走。 他看了眼刚被带出来,还什么都不知道,正满脸兴奋打量着周遭的齐王,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:“撤退!” 陈安立刻应了一声,掏出号角吹了一声绵长的调子,原本就在撤退的守城军立刻加快了脚步。 靖安侯抬脚朝齐王走过去,他要带他先走一步,这城里现在很不安全。 可就在他要走到齐王面前时,眼角忽然闪过一道黑影,他浑身一激灵,迅速挥拳击了过去,试图拦下对方,他的拳头没有落空,重重击在了谢济肩甲,可谢济的拳头也没有落空,整个贯穿进了齐王的胸膛。 齐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,他只是从陈安口中听说先皇为他留了后路,靖安侯和京北营会全力扶持他登基,便忘了其他,满脑子想的都是登基后要怎么折磨殷稷和谢蕴那对狗男女。 他要把他这些年遭的罪千倍万倍地还回去! 可就在他想得兴起的时候,巨大的痛楚自胸口迅速蔓延,他茫然地低头,就看见了那只贯穿了自己胸膛的手臂。 “你……” 谢济抬手打掉了自己的头盔,露出了那张和谢蕴十分相似的面容来,寒风呼啸,吹得他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,可比寒风更凌厉的,是他身上那陡然汹涌狂暴起来的杀意,在见到齐王的那一瞬间,他仿佛就变成了一只索命恶鬼。 “我来拿你欠我妹妹的东西。” 这句话提醒了齐王,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曾经对那个天之骄女做过什么,他控制不住的战栗起来,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双腿发软。 “饶,饶了……” 谢济狠狠一握拳,生生捏爆了那颗刚才还在他手心里跳动的心脏。 时隔八年,他终于做到了一个兄长,该做的事。 “啊!!!” 靖安侯眼看着齐王脸色灰败下去,巨大的打击让他浑身颤抖,他不敢相信在继遗诏被毁之后,他连齐王都没能保住,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了自己眼前。 “谢济!” 他癫狂地朝着谢济攻了过来,招式间已经没了章法。 谢济却不再与他正面对抗,纵身一跳就拉开了距离,他冷冷看着几乎要丧失理智的靖安侯,平静地陈述了自己的要求:“我说过的,有两样东西你带不走。” 遗诏是阿蕴要的,他留下了; 齐王的命是他要的,也必须留下。 第503章 伤他的人 靖安侯带着齐王自东城门狼狈逃窜,吴敬中等人却被紧追而来的千门关守军拦在了城门之内,他拒不投降,率领京北营冲杀突围,战场由皇宫蔓延至整个皇城。 薛京一脚踹开一个不长眼的京北营士兵,扶着墙勉强站稳,骨裂的痛楚还十分尖锐,可他现在已经顾不上了,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 “左校尉……”他低喊一声,“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,回宫去和皇上禀报,就说伪诏已毁,请他放心。” 左校尉连忙点头,正要问一句要不要先送他去看太医,就见他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:“薛司正,你干什么去?” “找人……” 薛京头都没顾得上回,刚才在追逐靖安侯的路上,他看见了清明司暗吏的尸体,还陆陆续续地发现了好几具,他并不意外,这本就是个送命的差事,可他还是得去看看,万一还有人活着呢? 何况其中,还有个小丫头……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混乱的街头,左校尉连喊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只能作罢,调转方向往皇宫去,里头正在混战,叛军队伍被狭长的宫道拉得很长,援军一来,慌乱中他们彻底被冲散了,东西华门的禁军察觉到大局已定,慌忙冲出来追捕,试图蒙混过关,此时已经将宫内所有的叛军全都羁押在了一处。 见左校尉入宫复命,两门禁军统领连忙跟了上去,想着去和殷稷请功。 乾元宫里,活着的宫人正在清理尸体,青石地面上到处都是血迹,井水一桶桶打上来又一桶桶浇下去,却仿佛怎么都冲不干净那血迹。 左校尉踩着血水大步进了宫门,殷稷挥开围在他身边的太医,正打算往外走。 “皇上,伪诏已毁,臣亲眼看着薛司正将遗诏投入了火中。” 殷稷点了下头,薛京做事他放心,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,援军已至,可谢蕴却还不见影子,他有些不放心。 “传朕旨意,命关培全力缉拿叛军,不降者,杀无赦。” “是!” 左校尉立刻喊人去传旨,殷稷趁机往外走,却再次被拦住脚步,东西华门禁军统领跪在阶下,脸上都是讨好的笑:“回皇上,东西华门禁军幸不辱命,经过一夜鏖战,已经将宫内所有的逆贼尽数抓捕,请皇上发落。” 左校尉脸色漆黑,这两人真是恬不知耻,谁不知道皇上先前连发几道诏令命他们参战,他们都在敷衍,这种时候又来装模作样。 殷稷垂眼静静看了他们两眼,这两眼不算久,可仍旧看得他们汗毛直竖,好在下一瞬一声“杀”便自头顶响了起来。 两人对视一眼,都松了口气,看来这一关是过去了,虽然他们没有勤王救驾,可也不是什么都没做,所谓法不责众,那么多人,皇上也不可能…… 银光忽然闪过,左校尉出手迅猛,两颗头颅瞬间滚落,脸上还带着逃过一劫的窃喜。 “皇上。” 左校尉收刀入鞘,躬身和殷稷复命,刚才殷稷说杀的时候看了他一眼,他就明白了他什么意思,这种不知忠君爱国为何物的废物,的确没有必要再活着。 “禁军全都交由你,尽快平乱。” 左校尉连忙俯身领旨谢恩,殷稷却连头都没回一下,他要快些去找人,可一抬眼却看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正站在二宫门前,对方的五官很熟悉,还是七年前最后相见时的模样,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变了。 以往的谢济是个跳脱性子,整个谢家家学里,唯有他最坐不住,翻墙打鸟是常有的事,也最爱倒腾稀奇古怪的玩意儿,比如烟花,比如泥人。 可现在,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已经在他身上再找不到丝毫痕迹,有的只是两年牢狱之灾和五年流放之苦留下的沧桑和磨砺。 “谢济……” 他好一会儿才开口,谢济眼睑一颤,静静看他一眼屈膝半跪了下去:“罪臣谢济,参见皇上。” 他行了君臣之礼,可殷稷看见了他眼底那燃烧着的怒火,那是对他的愤怒和责备,他却并未恼怒,反而松了一口气,谢济这样应当是见过谢蕴了,这至少说明谢蕴是安全的。 他轻轻吐了口气:“平身。” 这仿佛是一个许可,谢济骤然起身大步走了过来,刚才洞穿了齐王的手臂抬起来,狠狠一拳砸在了殷稷心口,这一拳力道足够大,殷稷却半步都没有退。 谢济却仍旧不解气,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,身上的愤怒再不遮掩:“你对阿蕴做了什么?” 他控制不住的战栗,当他攻上城楼看见奄奄一息的谢蕴时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他那素来娇生惯养的妹妹,那个从来都被捧在掌心里的妹妹,那个他一直以为过得还好的妹妹,再见竟然变成了这副样子。 哪怕他把她抱在怀里,都感觉到不到什么重量,仿佛风大一些她就会这么消失。 “当初我本来是想带他们逃的,是你非要召她入宫,我以为你会对她好,结果呢?若你对她再无情谊就放她走啊,把她折磨成这幅样子算什么?殷稷,你是不是真当我谢家无人,你是不是真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人给她撑腰了?!” “那是我谢家的宝贝,你凭什么这么对她?!” 他抬手又是一拳要落下,玉春连滚带爬地扑过来:“大公子息怒,姑姑是中毒了,和皇上无关,皇上已经拼尽全力为她医治了。” 谢济手一顿,猩红的眼睛看向玉春:“你说什么?中毒?谁干的?” “是张唯贤,他就被关在宫正司里。” 玉春抖着手指向尚宫局方向,当初看见谢蕴那副样子的时候殷稷便将人关了起来,严刑逼供问他解毒的法子,可惜张唯贤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,什么都不知道。 谢济转身就要去找人,殷稷一把拉住他:“她在哪?” 谢济挥开他的手:“与你无关,此番事了,我就会带她走。” 先前一直对他的举动十分纵容,甚至挨了拳头都没有反击的殷稷此时却变了脸色:“不行!” “你有什么资格说不行?”谢济咬牙道,“你最好给我记清楚,你们的婚约早就毁了,她现在和你没有任何关系,谁都拦不住我带走自己的妹妹!” 他刚才已然转嫁了怒气,此时却再次被殷稷那两个字给勾了回来,他控制不住的抬手似是想再去抓殷稷的衣襟,可这次对方却钳制了他:“我知道是我没有照顾好她,你想如何我都可以容忍,但她身中奇毒,唯有神医唐停能解,你此时带她走无异于要她的命!” “你以为我现在还会信你的话?” 他转身就走,殷稷还要再拦,胸口却骤然一痛,一瞬间几乎天旋地转,他控制不住地跪了下去,玉春惊呼一声:“皇上?!” 谢济脚步一顿,他扭头看了过来,见殷稷仿佛站都站不起来的样子,眼底有波澜一闪而过,却很快就恢复冷漠:“别装了,我若是真想伤你,那一拳早就打碎你的胸骨了。” 玉春慌乱的声音发抖:“皇上胸前有旧伤,很严重的伤……” 谢济一愣:“什么?你身为皇帝,谁敢伤你?” 殷稷扶着玉春艰难站了起来:“原来你不知道……我还以为你是专门往这里打的。” 谢济脸色沉下去:“你什么意思?” 殷稷还没开口,身边却有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。 第504章 她为什么悔婚 谢济一顿,低头一瞧才看出来是平安。 当年察觉到先皇要对他们动手时,谢家就做了些准备,平安这类贴身伺候的奴才,若是被抓必死无疑,所以他们提前除了他们的奴籍,将他们放了出去。 只是前往滇南时,他们却都追了上来,这些年不管吃了什么苦头都没有抱怨一个字,就连带兵南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他们都没有迟疑。 与其说他们是主仆,倒不如说是家人合适。 可现在平安却毫无预兆地给他跪下了。 “你做什么?” “主子,奴才曾经做了件错事,一直没有告诉您。” 虽然话还没有说清楚,可谢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,他骤然看向殷稷的胸口:“当初伤他的人,是你?” 他不敢置信,虽说当年谢家的确悔婚了,可却从没有厌恶过殷稷,这是他妹妹挑的人,是他们谢家承认了的女婿,他们本该是一家人的,平安身为他的亲随,怎么能做这种事? “为什么?” 平安神情复杂,却摇着头并不肯解释:“当年的事是小人一人所为,与整个谢家无关,皇上今日若是要报仇,我随你处置。” “混账,你以为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吗?你身在谢家,你做的就是谢家做的!说!” 平安浑身一抖,伏在地上万般羞愧,这些年他也时常在想,现在谢家受的那些苦,是不是和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有关,他很后悔竟被齐王逼迫做下这种事情,可他当时没得选择。 “奴才只能说,是齐王所逼,剩下的再不能说了。” 谢济眼神发冷:“你是我谢家的家生奴才,齐王能用什么手段逼迫你?” 这也是殷稷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,他想不通,所以只能认为是谢家某个主子下的令,所以这些年他对谢家一直有恨,但现在他已经不想计较这些了。 “不必问了,他说是齐王,就是齐王吧。” 他低声开口:“谢蕴在哪?我要见她。” 谢济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,他大步走过来,抬手就去扯他的衣裳,殷稷拦住他的手:“谢济!” “给我看看!” 当年萧家传出来消息,说殷稷遭遇劫匪,重伤濒死,他们竟一直没往旁处想,却原来这伤是他们谢家人给的,而且就在胸口,就在这他刚才拳头落下的地方。 早知道……他就打别的地方了。 他抬手撕开了殷稷的龙袍,胸口那处数年的旧伤早已结痂,却又因为一系列变故生生撕裂,此时那处,新旧疤痕交替,狰狞得不忍直视。 这是冲着杀他去的。 谢济沉默下去,迟迟没有言语。 “早就好了。” 殷稷合上衣襟,低声开口,“我已经不想计较了,但你真的不能带谢蕴走,天下的名医我都找遍了,从北境到滇南,从青州到西海,所有的名医都来过这里,没有人能救她,只有唐停,你在这里再等一等,等治好了她,若是她想走,我不会拦。” 谢济抬头看他一眼,沉默很久还是开了口:“在祁府。” 殷稷一顿,却什么都没问,抬脚就走了,谢济却不能就此罢手:“这件事既是我谢家人所为,我便不会逃避责任,你想如何,我随你处置。” 平安大惊:“不可!” 他做的事情怎么能让主子来承担后果?他膝行上前,跪在殷稷面前磕头:“当初我留了手的,我还给萧家去了信,让他们去救你,我没想让你死,但我不得不那么做,我真的没有办法……” “平安,”谢济低声开口,“多说无用,不管什么原因,终究还是你动的手。” 平安知道谢家从不亏欠人情,当初害殷稷那么惨,谢济无论如何都是要还的,可是这件事真的不能怪谢家。 “主子,我说于你听。” 进退维谷之下,平安只能开口,谢济皱了下眉,却仍旧走了过去,既然说于他听,他便也能说于殷稷听。 “当年齐王在破庙之中……”平安颤声开口,却因为难以启齿而顿住,咬了咬牙才再次出声,“带走了大小姐的贴身衣物,若是奴才不肯动手,他便要将东西悬于城楼之下,逼大小姐去死。” 在谢蕴和殷稷之间,他只能选择谢蕴。 谢济瞳孔巨颤,他想过很多理由,却怎么都没想到会如此龌龊恶毒,他眼底沁出血来,生生将一双眸子彻底染红:“齐王,齐王,齐王!!!” 他低吼一声,狠狠将刚才洞穿了齐王身体的拳头砸向地面,厚重的青石板瞬间龟裂,可他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却始终无法平息。 刚才那一下太便宜他了,太便宜他了! 他伏在地上剧烈地喘息,许久才控制住情绪看向殷稷:“对不住,我不能告诉你。” 他喘着粗气开口,一步步走了过去:“但我不会逃避责任。” “你也救了我一次……” “我并不是为了救你而来,”谢济哑声开口,“哪怕是这么个结果,我也不能坦然接受。” 殷稷也沉默了下去,片刻后他才再次开口:“若你当真想补偿我,就回答我一个问题,谢蕴当年,为什么要悔婚?” 第505章 她是为了保全你 殷稷一句话,将谢济的思绪拉回了七年前。 元安十八年的夏天,京城的雨比往年下得都要厉害,那凶悍的架势,仿佛要将整座皇城淹没。 他生性好动,最是在屋子里待不住,总爱捣腾些旁的东西,可偏偏就是那天他惫懒的厉害,窝在屋子里睡着了,等醒来的时候就听平安说,大小姐来过,见他睡得香沉就没有喊他,只留了句话说有人要害殷稷,她得去看看,还留了张纸条,要他醒了就按上头的地址去寻她。 那张纸条上,写的就是城南的破庙。 那天谢蕴是想寻他一起去的,可他偏偏睡着了。 谢蕴再怎么聪慧,那年也才刚刚及笄,她见到的都是畏惧谢家权势,知书识礼的少年郎,从不知道男人身体里其实都藏着野兽,一旦发作,丑恶得不堪入目。 她就那么带着两个丫头去了那座破庙,赴了齐王的约。 等他冒着大雨赶到的时候,看见的就是已然死在门外的丫头,和满头鲜血,遍体鳞伤,仿佛已经死去了的妹妹,他不知道她经历了多么惨烈的挣扎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,却在那一刻前所未有的痛恨自己。 若是那天他没有午睡,若是那天他陪着谢蕴出门,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? 他将谢蕴带回了谢家,在她院外守了整整一个月,他听见那一向疼爱的妹妹一次次从梦中惊醒,一次次压抑的悲鸣,痛苦和愧疚折磨得他夜不能寐,终于在齐王恬不知耻的来求亲的那天,他再也忍不住,他要去齐王府,他要杀了那个王八蛋。 可却被母亲一巴掌打醒了:“你想让整个谢家给你陪葬吗?” 那天母子两人的争吵声很大,惊动了一直在静养的谢蕴,她扶着门走出来,声如死水:“我自己的仇,自己来报,告诉他,这桩婚事,我应了。” 因为这一句话,他忍了整整七年,这七年不管他多么后悔,多么痛苦,他也一直克制着什么都没做,直到方才齐王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眼前,那压抑了两千多个日夜的仇恨再也克制不住,汹涌地喷薄而出,汇聚在了那一拳上。 他原本以为齐王一死,这件事可以就此过去,可当殷稷那句话问出口的时候,他才意识到,他仍旧没办法坦然面对。 “这些年你可有问过她?” “有,”殷稷苦笑一声,“不止一次,可她从未说过实话。” 他不知道以谢家当年的鼎盛,除了自己悔婚,还有什么能逼谢蕴松口,所以他明知道齐王说的那些污言秽语不是真的,可有那么几个瞬间,他却还是控制不住的会想,事实会不会就是那样? 现在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真相,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。 可谢济却摇了头:“若她不肯说,那身为她的兄长,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一句话。” 他低声开口,“当年的事,她从未对不起你,即便是最后的悔婚,也是为了保全你。” “……保全?” 殷稷迟疑许久才低声重复了那两个字,虽然和自己想要的结果相差甚远,可这两个字已然是莫大的安慰,至少他能够确定,谢蕴从未想过要背弃他,这对于惶惶不安了七年的人来说,足够了。 “殷稷,去查吧,”谢济哑声开口,“去查齐王府,去查先皇,去查当年和殷时有关的所有人,你会查到的。” 就是不知道等你知道真相的时候,会变成什么样子。 “好。” 殷稷低应一声,却没有告诉他,他这些年一直在查,当初没有清明司的时候他就在查,有了清明司还在查,可先皇已逝,齐王府早散,和殷时有关的人仿佛在那两年里凭空消失了一样,他怎么找都没能找到。 但是没关系,既然确定和齐王有关,那他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会把人挖出来,就算齐王府的人真的被清理干净了,可王家还在,那是齐王的母家,他们总会知道些东西的。 可现在,还是去看谢蕴更重要,他很惦记她。 他一点头,算作道别,转身匆匆出了宫门,谢济却跟了上来,落后两步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,他没有说话,可殷稷知道他是在护送他,因为整座皇城还处在战乱里,守城军和京北营冲不出城只能化整为零,散落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,到处都在厮杀。 可他们两个人却谁都没说话,安静地仿佛两个哑巴,在这嘈杂的城池内,颇有些格格不入。 “哪里有卖泥人的?” 不知道过了多久,谢济才忽然开口,这座他在此出生又生活了二十年的城池,阔别五年再回来,已经物是人非了。 殷稷却也苦笑了一声:“这五年,我也很少出宫。” 出来的那几次也只是为了巡视,他从不闲逛,这座皇城不管多繁华他都不感兴趣,他只想早一点回宫,回到那个有谢蕴的乾元宫里去。 谢济也没有再追问,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,那双手在滇南劳作五年,掌心已经长满了茧子,再不复年轻时候的灵巧:“我也已经不会捏了……” 殷稷和他对视一眼,两人都苦笑出来,这一瞬,七年的隔阂仿佛忽然消失了,他们好像又成了在谢家家学里的朋友,为了同一份文章命题愁苦。 可两人谁都清楚,那只是错觉而已。 身在皇位,殷稷就永远都不可能再变回那个萧稷,而谢家也不会重蹈覆辙,再相信一次皇权。 他们,终将陌路。 后面的路两人谁都没再说话,直到祁府那两个鲜明的字映入眼帘。 “进去吧。” 谢济说,自己却在门口的石狮子上坐了下来,他现在还不能进去见谢蕴,他怕看见妹妹那副样子,他会忍不住再对殷稷动手,就算明知道不是他的错,他也会控制不住迁怒的。 可殷稷进门的时候他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:“她真的能治好,对吗?” 他也不知道问这么一句的意义是什么,他明知道殷稷说的也做不了准,可就是想要一个答案。 “会的。” 殷稷低语一声,像是说给谢济听的,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。 只是他不能说出口的是,从薛京嘴里得到谢蕴亲自去传攻城令的时候起,他的心跳就是乱的,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,像是为了佐证这预感,抬脚进祁家门的时候,他看见了很多大夫。 他心跳瞬间一滞,这场景他见过太多次了,谢蕴…… 第506章 他们的以后 他仓皇冲进了屋子,许是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,迈进门槛的瞬间,天光被遮挡的那一刻,他眼前竟然也黑了下去。 等再清醒过来的时候,祁砚已经扶住了他:“皇上,您怎么样?” 殷稷甩了甩头,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样,现在却完全顾不上,谢蕴,谢蕴…… 他一把推开了祁砚,抬脚冲进了内室,谢蕴正安安稳稳地靠坐在床头。 混乱纷杂的世界陡然一静,殷稷乱跳的心脏也平稳了下来,双腿却仍旧发软,他不得不扶着门框才能稳住身形。 “殷稷,是不是你?” 谢蕴轻声开口,即便只露着半张脸,却仍旧露出了鲜活的困惑。 殷稷张了张嘴,好半晌才应了一声:“是我……” 他踉跄着走到床前,俯下身紧紧抱住了她:“你没事就好……” 还好他的预感不灵,还好谢蕴没有出事。 谢蕴颤巍巍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背:“我没事,你怎么样?我闻到了血腥味,你是不是受伤了?” 殷稷敷衍地应了一声,克制着松开了怀抱,他一寸寸打量谢蕴,见她身上并没有多出伤痕,这才松了口气,却是俯身再次抱住了她。 “皇上还是小心一些的好,”祁砚端着药走了进来,皱着眉头警告他,“谢姑娘断了几根肋骨,现在最好不要碰她。” 殷稷吓了一跳,完全没顾得上注意祁砚的态度,下意识松开了手:“对不起,我不知道……” 谢蕴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:“没关系,你没有碰到……也不知道为什么,才分开几个时辰而已,我竟然就有些想你……再抱抱我吧。” 殷稷反手将她的手握紧掌心,心口被谢蕴这句话说得又热又烫,他何尝不是,这短短几个时辰,过得如同几年那么长,他也很想她。 可他不能碰她,会弄疼她。 他克制着俯下身,隔着面纱亲吻她的唇角和下颌:“等你好了,我整天都抱着你……” 祁砚紧紧端着碗,看着殷稷的背影,眼底控制不住的流露出嫉妒,他以为这次自己终于有机会把谢蕴留下了,可原来只是他一厢情愿,谢蕴眼里根本就看不见他。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,明明他遇见谢蕴比殷稷要早,对她用的心思也只多不少,甚至当初连课业他都比殷稷出彩得多,前程要更好一些,可谢蕴选的偏偏就是殷稷。 他不服,很不服。 可情爱一事,向来不讲道理,他再不服也无可奈何。 他苦笑一声,收敛了眼底的嫉妒,将药碗放下,悄然退了出去,两人却谁都没发现。 “内乱,平了吗?” “关培在收拾残局,很快就能消停了。” 殷稷摸索着她的手背,低声和她说话,“谢济方才送我来的祁家,这会儿应该也去帮忙了。” “兄长……”谢蕴缓慢地挠了挠殷稷的掌心,“他有没有和你动手?他偶尔会有些不讲理,你多担待……” “好,”殷稷低应一声,将她两只手都拢在了手心里,“一家人,不会计较。” 谢蕴笑了一声,她喜欢殷稷说的一家人这三个字,不管有几分真心,都至少说明,他在这世上,不再是一个人了。 “那我替他谢你了……你的手好凉,我给你捂一捂……” 她试图将殷稷的手包在手心里,许是两人手掌相差太大,她动作笨拙得厉害,试了几次竟都没有将那双手抓住。 “我不冷。” 殷稷开口,再次将谢蕴乱动的手包在了手心里,却随即皱起了眉头,刚才他情绪激荡之下没有察觉,现在才发现她的体温好像有些太高了。 他摸了摸谢蕴的额头,被烫得变了脸色:“谢蕴,你在发烧!大夫……” “已经开过药了……” 谢蕴含糊一句,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,“许是断了肋骨闹的,不妨事……兄长现在什么样子了?” 她刚才其实想摸一摸谢济的脸的,可是时间太紧,她不敢耽误,等他再过来的时候吧,应该不会太晚吧。 殷稷起身将药端了过来,察觉到药还很烫便放在了一旁,闻言轻声开口:“他和以前不大一样了,性子沉稳了不少。” 短短一句话包含了太多内容,谢蕴有些疼惜:“他们吃了很多苦。” “我会补偿他,”殷稷在床边坐下来,再次抓住了谢蕴的手,神情逐渐坚定,“我会替谢家平反,把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,谢蕴,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,留下来好不好。” 他垂眼看着谢蕴,因为谢济那一句保全,这一刻他终于不必再逼着自己放手,终于有了要她留下来的底气,倘若谢蕴心里一直有他,那他们为什么要分开? 他想和她成亲,生子,到老,然后一起埋到没有旁人的陵墓里去。 “好。” 谢蕴低语一声,答应得毫不犹豫。 殷稷怔了怔,虽然他已经想到了谢蕴会答应,却从未想过会如此简单,原来想要留下她并不需要做那么多事情,原来一句话就可以。 他眼眶骤然发烫,仓皇低下头,将谢蕴的手紧紧抵在额头:“等唐停回来,等治好你的病,我们就完婚,我要办一场最盛大的帝后大婚,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,我们成亲了……” 谢蕴仍旧应了一声好,抽出手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发丝。 在这份安抚里,殷稷慢慢平复了情绪,兴致却逐渐高昂,他隔着手笼亲吻谢蕴的手背,一句一句说他们的以后。 他不打算给谢蕴准备她的皇后寝殿,不然万一吵架了,他会被撵出去; 他们还要生一个像极了谢蕴的女儿,他会亲手带大她,把他从未拥有过的父爱全都给她; 他要另起一座陵寝,等他们携手白头之后,只埋他们两个人…… 谢蕴静静听着,他说一句她就应一声,若是可以,她也想给殷稷那样的以后。 第507章 今天的谢蕴很粘人 “今年的雪好像下了很久……” “是啊,”殷稷低应一声,一听这话就知道谢蕴是想看雪了,他倒了杯热茶让她捧着暖手,这才朝窗边走去,“这么大的雪,就算梅花不开,梅林应该也白了……” 身后忽然一声响,他连忙回头,就见刚刚那杯递到谢蕴手里的茶落了地,杯盏已经四分五裂了。 “可烫着了?” 他快步走过去,抓着袖子擦了擦谢蕴湿了的手笼,他很想将那东西摘下来看看谢蕴伤得如何了,可谢蕴的手指却蜷缩了一下:“没事……” 他叹了一声,也没勉强:“我让人来收拾一下。” 他起身走了,谢蕴听着脚步声远去这才慢慢抬起手,却只抬到一半就僵住了,身体果然是不听使唤了,先前她还存着幻想,以为只剩了一颗药是因为其它的被她不小心弄丢了,现在看来,是她无知无觉的时候被人喂下去了。 能碰她药的人就那么多,没有人会想害她。 或许,这就是命。 若是一颗药的效用是一天,那明天卯时就是她的最后期限了吧,唐停,你能回来吗? 她睁着无神的眼睛循着风来的方向望向窗外,也不知道兄长什么时候能忙完,她还没来得及和他好好说几句话…… 下人很快来收拾了东西,殷稷和祁砚落后一步,后者手里还提着个食盒。 “内乱发生的突然,府里没有备下菜,只能委屈皇上和谢姑娘了。” 他将食盒放在桌子上,从里头端出了两碗面来,谢蕴敛下所有情绪,颔首道谢,殷稷端了面过来:“你不好乱动,我喂你吧。” 谢蕴摇了下头:“许是发烧的缘故,我没有胃口,你吃吧。” 她又循着风望向窗户:“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小了,很快就会有朝臣来求见你了。” 殷稷皱了下眉头,这群缩头乌龟,他现在并不待见他们,可前不久才清理了萧窦两家的余党,现在朝中很多官职都有所空缺,要是再罢了旁人的官,朝堂就要运作不起来了。 “罢了,这账以后再算。” 他叹了一声,又问了谢蕴一句,见她实在不想吃只能作罢,自己走远一些去吃自己那碗面,却刚吃了两口,谢蕴就轻轻喊了他一声。 他连忙放下碗筷:“怎么了?又想吃了?” “没有,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个位置。” 殷稷被问得心里一软,拉着她的手轻轻往前一指:“我就在你正前方。” 谢蕴低应了一声,明明看不见,她却努力睁大了眼睛,看得殷稷心里莫名的酸涩,他尚且能日日见到谢蕴,可谢蕴却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了。 “殷稷……” 谢蕴忽然又喊了一声。 “我在,”殷稷从莫名的情绪里回神,也没心思再吃面了,重新坐到了床边,“我就在这里,怎么了?” 谢蕴抓着他的手指动作迟缓地一下下摩挲:“没什么,没听见你的动静,我以为你出去了……” 话音落下她才松开手:“去吃吧,我没事。” 殷稷却没走,不知道是不是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的缘故,今天的谢蕴有些粘人。 “不吃了,读书给你听。” “吃完再读吧,苦战一宿,若是再不吃饭,身体该扛不住了。” 殷稷这才迟疑着退回桌旁,谢蕴果然没再喊他,只竖起耳朵听着他那边的动静,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。 可很快,连这样的声音她都听不到了,因为外头来人了。 叛军在千门关守军的刻意诱导下,已经全部集中到了城西,外面已经有胆子大的百姓出门查看情况了,朝臣们自然也不能再躲着。 “去见见吧,我在这里等你回来。” 殷稷皱了皱眉,不知为何,他很不想去,可城中刚经历了内乱,他理应去安抚人心,这是他的责任。 “我很快回来。” “好。” 谢蕴抬眼,在一片黑暗里,听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。 殷稷…… 她在心里轻轻喊了一声,你不要去太久好不好?我怕我等不到你回来…… 她轻轻合了下眼睛,手却忽然被人抓住,殷稷去而复返:“我想了想,还是不急于一时,明天再见他们也是一样的。”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,只是在踏出门的那一刻他好像听见了谢蕴在喊他。 可事实上谢蕴一直没有开口,哪怕是现在。 她从不是贪恋情爱的人,不会在这种时候拖他后腿,怕是知道他不肯去还要撵他。 他忙不迭开口解释:“我不是偷懒,但之前朝臣们就心思各异,刚好趁着这次机会试探他们一番,看看还有没有第二个靖安侯,我也有些……” “好。” 谢蕴忽然应了一声,勾了他一根手指紧紧抓在掌心里,这小小的动作噎住了殷稷剩下的话,他怔了怔才笑开,今天的谢蕴果然要粘人一些。 这莫不是就是所谓的小别胜新婚? 他翻身爬上床榻,絮絮叨叨的和谢蕴说话,其实两人整日在一起,没什么好说的,可他肚子里就是有很多的话,他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事都剖开给谢蕴看。 傍晚时候大夫来给两人换了药,那药里有安神的成分,加上殷稷已经两天一夜没休息过了,换完药没多久,他就窝在谢蕴身边睡了过去。 谢蕴没喊他,静静听着他呼吸平稳才抬起手,她想碰碰他,可手却只抬到一半就再也不听使唤了。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,轻轻往殷稷身边蹭了蹭。 外头响起极轻的敲门声,是祁砚来送晚饭了。 “劳烦大人了,皇上睡了,请稍后再来吧。” 祁砚却仍旧站在门外:“姑娘你呢?你好像一天都食水未进了,多少还是吃一些吧。” 她已经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吗? 谢蕴这才想起来好像真的是这么回事,可是她竟然没有丝毫感觉。 “劳烦大人了。” 她犹豫片刻才让人进来,屋子里有些晦暗,祁砚本想点灯却被谢蕴喊住了,这般晦暗对她而言是最好的遮掩。 祁砚也没问为什么,倒了杯温茶过来,他本以为以谢蕴的脾性,要说服她让自己喂她,怕是要花费些功夫,却没想到她并没有拒绝的意思,任由那盛着水的勺子递到了她嘴边。 先前才消失的希望又升腾了起来,祁砚手微微一颤:“谢姑娘……” 他本想问一问她的心意,谢蕴却忽然俯身,将刚才那口水吐了出来,他一愣:“怎么了?太烫了?” 谢蕴迟迟没有言语,这水不烫,只是她刚才试了很多次都没能咽下去,一滴都没有。 她好像真的该准备一下自己的后事了。 “祁大人,可否替我执笔?我想留两封信。” 第508章 我会陪着你 殷稷忽然自梦中惊醒,心跳如擂鼓,慌得人不得安宁,他本能地往身边摸索,很快碰到了想要的人。 “怎么醒了?” 谢蕴轻声开口,殷稷在她手背上摩挲两下,仿佛借此得到了一点安抚,凌乱的呼吸这才平稳下来,他苦笑一声:“做了个噩梦。” 可是眼睛一睁,他又记不得梦见了什么,只有那种仿佛失去一切的痛苦还残留在身体里,让他控制不住的战栗,唯有抓着活生生的谢蕴才能勉强安抚。 “既然是噩梦,醒了就没事了。” 谢蕴在他掌心里极轻地动了下手指,算是安抚:“什么时辰了?” 殷稷起身点了烛火,这才看了一眼刻漏,已经子时了。 对于夜晚来说,子时才刚刚开始,可对于白天而言,这已经很晚了。 “你还没睡?” 他想到了什么,神情逐渐紧绷,折返回来小心翼翼地隔着衣襟去摸谢蕴的肋骨,察觉到伤处并没有错位,这才轻轻松了口气,可随即又紧张起来,“不是肋骨,是又毒发了吗?哪里难受?我……” “没有,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。” 谢蕴晃了晃身体,轻轻歪倒在他胸前:“我想起来你那年说要回兰陵,说要为我置办聘礼,要给我一场很盛大的婚仪……像极了你白日里说的话,这些年,你好像从未变过……” 殷稷忍不住笑了一声,因为谢蕴的投怀送抱,他暂时将刚才的忧虑抛在了脑后,抬手一下下摸着她的发丝,他的确是初心未改,只是当年那个萧家养子所谓的最好,显然配不上她这个谢家贵女,当年那话说得其实很不自量力。 好在,现在他真的可以做到了。 “等天一亮就让人把蔡添喜接回来,让他去准备大婚用的东西,让他们绣最精细的百子千孙被,做一人高的龙凤双花烛,还要把你的凤驾改大一些……” 谢蕴想象着他说的那些画面,轻轻扯了下嘴角:“好……” 她动了动嘴角,还想说些别的,因为她想了很多,想了他当年极爱穿的月白学子服;想了他站在茶楼下面仰头看过来时的那一点微笑;想了那颗他千里迢迢托人送来的玉玲珑…… 可时间不多了,她还有更多的事情放不下。 “你的旧伤怎么样了?有没有崩开?” “没事,”殷稷怕她劳累,试着想让她躺回床榻上,见谢蕴摇头,只得重新将她揽进怀里,“已经没事了。” “那就好……玉春年纪小,不够仔细,你自己要多注意,莫要再伤了。” “好,”殷稷无奈地答应一声,“此番过后,朝中会太平一阵子,不会再裂开的。” 是啊,会太平,可也会更忙了。 “你要多注意身体,朝政上别太苛求自己……” 殷稷莫名地不喜欢她嘱咐这些,好像她不会再看着他一样,可她明明答应了会留下来的。 他蹭了下她的额头:“那你就好好管着我,你说什么我都听。” 谢蕴无声地扯了下嘴角,她何尝不想…… “谢家的事,就别折腾了,他们回朝谁都不放心,倒不如就此归隐……” “这件事交给我处理,”殷稷轻声打断了她的话,他已经无法忍耐了,谢蕴今天好像说了太多的话了,越说越让人不安,他不想再听下去了,“你就别操心了,时辰不早,该睡了。” “是很晚了……” 谢蕴轻叹一声:“殷稷,我们去谢家看看吧……” “你现在不能乱动,”殷稷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郁,他强行压下情绪,“等你好了,等你好了我们就去,我保证,我一定会带你去……” 谢蕴张了张嘴,她信殷稷,答应她的会做到,可是她怕她等不到。 “去看看吧……” 她再次低语一声,原因却迟迟开不了口,她不知道要怎么和殷稷说,说她没有时间了。 “殷稷……” 她只能这么喊他,将所有不舍眷恋和遗憾都汇聚在了这两个字里。 殷稷的心脏猛地一紧,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,明明谢蕴没有说别的,可先前一直有的不安和不祥在这两个字里陡然汇聚交缠,无限放大,让他止不住的战栗,他下意识松开了手,慢慢后退了一步。 “谢蕴,明天早上再说好不好?” 他颤声开口,带着浓浓的哀求,宛若落水的人在向她祈求一棵救命稻草。 谢蕴眼眶陡然一烫,她很想答应一声,很想说好,可是她不能,她怕现在不道别,明天天一亮,她留给殷稷的就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。 “殷稷……” 她终究只能开口。 殷稷逃避似的转身,却看见了桌子上那碗被放了一天,已经凉透了的药,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希望。 对,谢蕴发烧了,所以才会说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话,给她喝药,喝了药热症就会退下去,她就不会再说这些了。 “我去给你热热药,你得喝了……” 他端着药碗就要走。 “我喝不下的,”谢蕴闭上眼睛,“我已经什么都咽不下去了……” 殷稷手一颤,药碗应声落地,他听不懂,听不懂什么叫咽不下去,她还有力气说话,为什么会咽不下去? “你嫌苦对不对?我给你拿糖,你上回给我买的糖还有很多,我去给你拿……” 他转身就要走,谢蕴眼底潮湿起来,她终于说出了那句残忍至极的话:“我没有时间了,殷稷,我已经撑不住了。” “不可能!” 殷稷断声厉喝,话音落下语气却陡然柔软下来,带着讨好和小心翼翼,“谢蕴,不可以乱说话,这种事情不可以乱说的……” 他快步走到谢蕴床前,紧紧抓着她的手,他想让她将刚才那些话收回去,想说唐停很快就会到了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可那只手却木愣愣地没有一丝回应,即便是被他抓在手里也僵硬得可怕。 他张了张嘴,几次想开口,他想找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,他想说上天不会这么残忍,要夺走他的所有,他想说这一定是个噩梦,只要醒过来就好……可他最后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。 他紧紧抓着谢蕴那双僵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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