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9章
在楼上往下看?, 哪怕身边一物一器都很熟悉了, 也还是觉得格格不入。 人在社会价值不足, 理想?自我与现实自我有较大差距时,很容易感到不安和焦虑。 尤其金浦街的陈设极尽奢华, 是一个很典型的,充满阶层符号属性的物理空间。 郑云州一直都没注意到,她住在这里的时候, 总是低着头,眼睫往下垂,看?向的永远是地毯,待在书?房,比在客厅的时间多五倍。 他没问过?林西月这是为什么。 她也没说,这是她自发选择的收缩性身体姿态,用来适应这里高挑的穹顶,昂贵的餐盘,归根结底,不过?是自卑又自傲。 林西月出?了电梯,站在从前?那扇任由她开关的门前?,礼貌地敲了敲。 过?了会儿,门打开,郑云州说了声?:“进?来吧。” 他泰然镇定,像一直都在这里等她。 林西月进?去换鞋,她不禁想?到第一次来这儿。 郑云州连起身都不肯,把密码发到她的手机上,让她自己输入。 已经过?了三点,客厅的一切都浴在金黄的日光里。 郑云州坐在她常靠着的那把圈椅上,平和地朝她望来一眼:“坐下吧,不用站着。“ 林西月怔了片刻,她还在看?面前?的湘妃竹屏风。 连位置都没有变动,仍保留着她走之前?的样子,上面还有她练字时,不慎甩上去的墨团。 她收回目光,双腿并拢着坐下,把抱着的画盒放好,手平放在膝盖上。 郑云州一早看?到了她的东西:“你?就是送这个来给我的?” “嗯。”既然他提起来,林西月索性展开来给他看?,玩笑说,“我们老板是个美国人,在这方面钻研不深,也不知道他从哪儿买的,能?不能?入你?的眼?” 为了方便他赏析,林西月把茶几上的东西捡开,横铺在了上面。 林西月怕郑云州好东西见的太多,看?不上。 她特意在介绍上费了一番力道:“您看?,这幅画冷冽的视觉表象下,将月色和雪景融合在一起,虚构出?一种超现实氛围,表面是在描绘山居生活,实则借雪的纯洁批判了当时污浊的朝......” “差不多得了。”郑云州听得不耐烦,伸出?手,把她从地毯上拉起来,“你?就别在这儿上价值了,又不考美院的研。” 林西月自己先?笑了:“真不听完啊,我在酒店背了半小时呢。” 不该笑的,可是气氛过?于凝重肃穆了,不像是来奉承甲方。 但?郑云州寡言少语,拿出?平日贵不可攀的气质,像一座沉默而险峻的高山,看?上去离得她很远。 林西月早知道,他愿意俯身向下靠拢她的时候,他才是近的。 哪天他不想?这么做,不肯放下身段了,她只有仰望他的份。 他们的关系从来都掌控在他的手里。 郑云州要是就此罢休,她死缠烂打也没有用,何况她还做不到那份上。 林西月忽然觉得,在同郑云州和好这件事上,自己有点盲目自信了。 她坐回原处,神色紧张地抬起头,正对?上他阴沉的目光。 “背半个小时......” 郑云州搭着腿,像听了个专为他营造的笑话,懒散地靠在椅背上:“有必要费那么多事吗?” 林西月没听明白:“您什么意思?” 郑云州看?着她,灰心丧气地笑,笑得眼眶都泛红:“你?有什么要办的,就尽管说出?来,反正林律师最擅长的,不就是哄我骗我吗?” 哄他骗他。 郑云州用上了这么严重的控诉。 他还在认为,她过?去都是在哄他骗他。 林西月的唇角缓缓地扬起,露出?个笑容,有嘲讽的意味。 她把画盒放到一边:“郑云州,你?真的觉得我说的每一句话,都是在骗你??” “也许有那么两句真的吧。”郑云州注视着她说,“都是假话,你?天天说也没劲。” 林西月张了张唇,她还没开口,就看?见郑云州站了起来。 他踱步到窗边,手侧插在西裤口袋里,温声?道:“但?那不是你?造成?的。林西月,以前?我不懂,明明我已经这么爱你?了,你?却坚持认为,我们的关系不对?等。你?知道我听见这句话在想?什么?” 林西月的牙齿忽然打起了架。 她的脸颊在抖,因为郑云州的这句——我这么爱你?。 原来他不是摆脸色给她看?,是在做艰难而深刻的反省。 林西月的目光追随着他,落在后背挺括的衬衫衣料上:“你?在想?什么?” 郑云州笔直站着,他始终望着地底下凝结成?一点黄绿的梧桐,说:“我想?,你?讲得一点错都没有,但?要说不对?等,要委屈要喊冤,也应该是我,哪里轮得到你?呢?因为我才是付出?最多爱的人,你?根本没有,你?只会看?着我发疯。” 她急着说出?事实:“郑云州,你?不知道,我......” “不要打断我,让我讲完。”郑云州强势地抬了抬手,“你?去宾大读书?前?说的那番话,我想?了很多年,几乎每一个失眠的夜晚,我都要把你?的指责在脑子里过?一遍。你?说的对?,小西,在我们的这段.....姑且叫做恋爱的关系里,你?比我实际负担的要多,多很多。“ “你?知道的,我是个脾气很坏,甚至可以说是刻薄的人,动不动就撂脸色,从小也不会写随和两个字,没学过?怎么尊重别人,傲慢到了跋扈专横的地步。当年我喜欢你?,也只会跟你?讲条件,连问都没有问你?的意思,就先?拿你?弟弟来逼迫你?。” “说得再严重一点,我是个爱无能?的人,只会用权势来换取一点青睐,明明是我单方面地喜欢你?,还要不可一世地站在这里,等着你?主动来问询我。” “在我身边那么久,一直小心地消解我的怒气、嫉妒和猜疑,哄着我高兴,你?承受了这么多,的确很辛苦。换了我来当你?,一天也忍不了。我们的关系存在权利差,这就是你?说的不平等。后来我明白了,我作为一个既得利益者,是没有资格美化自己的。” “你?也可以有你?的愿景,也要去世界上其他地方走走,多接触几个人,才知道哪一种生活是适合你?的。不能?因为我走过?了,觉得没什么意思,就要求你?也这么认为。” 他自顾自地剖白着,说了很多从来没说过?的话。 西月坐在后头听,听得入了心,入了迷。 眼里汹涌而出?的酸涩怎么都压不回去。 郑云州是很直接的,咄咄逼人,从不给其他人留脸面,生了气就更是。 但?这番话说得情绪调谐,完全在匹配她的立场。 像把一颗阿片类药物递到了她口中,伴随着苦涩的汁液化开在喉咙里,产生了药理性的镇静,瞬间释放出?大量的多巴胺。 她今天来,并没有化妆,但?一双薄薄的眼皮泛着水红,睫毛早被泪水濡湿。 林西月极力克制着,小口地吸气,忍住不发出?抽噎的声?音,但?眼泪越积越多,温吞地打湿她的裙面。 “好了,我要说的大概就是这些?。” 郑云州这几天很忙,为了抽出?这一个不被人打扰的下午,昨晚在集团加班到凌晨。 倒也不用准备,这些?话他在心里酝酿得够久了。 林西月走了之后,他常睡在茶楼里那张他们厮磨过?的长榻上,不因为柔软好睡,而是可以常常梦见她。 但?这不是长远之计。 有一个晚上,郑云州在夜里被吓得醒来,彻底暴露出?这种慰藉的虚幻性。 他梦见林西月消失,自己发了疯一样冲出?去找,梦中光阴如箭,回来时已是满头白发,步履蹒跚,只能?扶着院子里那株梧桐,喘不上来气。 他找不到了她,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。 过?去五年里,郑云州坐在暗室内抽烟,眼看?着远方的天色渐渐明亮,他都以为,不会再有一个夜晚,像刚过?去的那个一样,冗长又痛苦了。 但?事实总是告诉他,下一个还要更难熬。 他就这么熬了五年多。 郑云州转身,看?见她湿着眼睛望过?来,乖巧的坐姿已经维持不住了,脚尖不安地踮着。 “怎么了?”他拿着纸巾盒走过?来,弯腰递给林西月,“擦擦。” 他眼里其实也泛酸,眸子发亮,眼眶蒙上红晕。 老天保佑,她还肯听他的忏悔,还愿意为他掉泪。 而不是无动于衷地坐着,拿出?冷淡的公事公办的态度,一口一个郑董。 林西月抽出?纸,在眼睑上摁了几下,吸了吸鼻子。 她又抬头,对?上郑云州的视线:“我现在能?说了吗?” “很长吗?”郑云州轻轻笑了一下,“需不需要我坐下来听?” 林西月摇头,哭过?之后很娇憨的语调:“不用,就一句话。” 郑云州太阳穴一跳,垂在身侧的手指发着抖。 他很怕她说,抱歉,你?觉悟得太晚,我等不了了你?。 他怕他的认错和示爱变成?青天白日里的一场烟花,炸响了也无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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