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” 斐孤扬起笑容,递出那精致的锦盒:“虽然知道神君不喜妆饰,但我偶得一块玉石,实在美丽,我亲手做了个玉镯,望神君收下。” 司命的目光淡淡,看也不看一眼就一口回绝:“不必了,多谢神君好意,我实在不好这些身外之物,神君还有事吗?” 逐客令太明显,斐孤默了默缓缓收回手,涩然道:“我爱慕神君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司命倒是神情未变,仍是冷冷清清:“承蒙厚爱,还望神君绝了这份心思。” 斐孤苦笑:“斐孤哪里惹神君如此厌烦?竟没有半点回转余地。” “并非你惹人厌烦,实是我没有这份心思。” 斐孤笑容淡了下去,犹豫问道:“神君修的无情道?” 司命像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问,转而正色道:“何谓无情道?为神者,有情即无情,无情亦有情。道法三千,万法归一,无论秉承各种道法,皆是为天地众生而行。我不过秉承太上忘情,无为而治之道而行罢了。” “太上忘情,依然是没有私情的。”司命罕见地与他说了那么多,斐孤语气反而更低落,实际心中烦躁更甚。 她不是修行无情道,她明白爱恨嗔痴,红尘情孽,她只是遵道法,一心为神,漠视情爱,超脱于凡情之上,比寻常的不通情爱更为棘手。 “神者确实不应有私情,若为一点私情徇私枉法,漠视天地秩序,已不配为神。”她语气淡淡。 “天规已经不阻神仙相恋了。”斐孤听出她的言外之意。 “天规更改也不过是这近万年的事,为一点情爱起妄念、枉顾本职的仙者神官皆被罚入轮回历练,此后虽是天帝开恩,但天规依旧严禁仙凡相恋,神魔情缘。” 她云淡风轻地指出其中关窍,又似是看出斐孤的无措,还是劝道:“我并非要神仙断情绝爱,何况我并不执掌神魔情缘,那都是他们的自由。只是神仙相恋也应两心相许,我对情爱之事实在不感兴趣,勉强不得。何况神君你不过是被皮相所迷,很快就会清醒过来,这九重天上貌美的神君诸多,到时另觅佳偶不是难事。神君不必为此伤情。” 司命此番说了许多,实是要把话清楚叫他好彻底死心。 他想说自己不是为皮相所迷,转而想到两人相识不久,自己确实是因那日龙华宴一见倾心,又没法理直气壮地反驳。 他静了静:“神君从未有过在意之人吗?” 司命一怔,斐孤从她短暂的怔忡之间敏锐地察觉了一丝不同。 “大抵是有的,只是无关风月。”她如此回答。 “是什么人?”斐孤望着她的眼睛,看那双寒似晚星的眼被层层回忆笼罩,显得柔和了许多。 “挚友罢。” “若能成为神君在意之人。那我也想成为神君挚友,还望神君准许。”他目光笃定又坚持。 司命却摇头拒道:“何必执迷?”她一语道破,“你并非想与我成好友,不过是一种迂回的手段。可我却不会被打动,神君又何苦折磨自己?” “我只是想留在神君身侧,说我浅薄也罢,为色相所迷也好,我想日日都见到神君。”斐孤望着她,磊落大方的姿态,温柔和缓的语气,若是别的仙子见了定然早就心软的一塌糊涂。 可惜面前的是司命,她仍旧无动于衷:“那是你的事,我却不想被无故打扰。” 斐孤神色一黯,似乎妥协:“若是神君实在厌烦,斐孤也不勉强,只愿神君不要避而不见,我定会竭力收起心思,真心将神君视为好友。” 司命冷淡地审视他,看他失落又凄苦的神色,终究颔首道:“如此甚好,待神君收回自己的心意,我亦不会避而不见。” “多谢神君。” 斐孤袖口中还揣着那亲手所刻的玉镯,如今却没办法送出去了。 他想,没有关系,奚殷能成她的挚友,他又何尝不能?他有的是耐性,他也可以等上万年。 (黑化倒计时) 第章 嫉妒 百年一晃而过,斐孤依旧没有得到什么进展,即便他总是用各种手段支开奚殷,然而四海太平,却也渐渐寻不到借口了。 奚殷总会待在司命殿,而他能踏入司命殿的机会寥寥可数。 他仍旧很耐心,不过百年,日子还长着呢。 可是那一日,他支开奚殷踏入司命殿,司命却也不在,她因公事去天机宫寻缘生神君了。而他在满殿冷清中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。 他立在殿外看命缘树,笑眯眯地问松谣:“司命不是不好酒吗,怎么殿中有酒香?” 百年间松谣与他的关系已极为亲近,然而松谣仍旧支支吾不肯说。 斐孤挑眉揶揄道:“这么香,定是松谣你偷酿的酒。” “才不是呢!是司命亲手酿的桃花酿,可香了。”松谣下意识反驳,趁司命不在又压低了声音偷偷告诉他。 斐孤一愣:“她会酿酒?可她又不饮酒。” 松谣咕哝道:“奚殷神君好酒,酒都是给奚殷神君酿的。” 斐孤收紧十指,竭力让自己的笑容保持平和。 他转身踏入主殿,松谣紧随其后。 他向来也守礼,从来不会逾矩私自妄动,殿内只有那一方卧榻和一处月椅,这百年来他仍旧没得到一个位置,更不要提品茶饮酒,司命冷漠得几近失礼。 “神君,去外头等罢,我给你变一个软椅,这里头没有你的坐处。”松谣嘻嘻哈哈,手指晃了晃。 “那方卧榻不能坐吗?”斐孤有意顽笑,却没想到松谣变了脸色,有些小心地避开:“神君我们去殿外,我给你吃果子。” 斐孤何等聪敏,又怎会察觉不出此处蹊跷。 若是司命的卧榻,松谣何必遮掩,直言便是,然而他却生硬地避开了。 斐孤不愿去想,以免那张温柔面具丝丝缕缕地碎裂开来。 “好啊。”斐孤应了下来。 “司命因公事出去了,应当不会很快回来,神君你坐,我给你拿个果子。”松谣挥手便给他变了套桌椅,不一会拿来一碟精致的粉荔糕。 “尝尝罢,可好吃了。”松谣眼巴巴看着他,颇有些献殷勤。 “你做的?确实不错。”斐孤拿起一块尝了一口,入口清甜绵软,齿颊留香。 “是我做的,虽然是司命给的方子。”松谣有些得意,“好吃你就带回去吃。” “司命待你们真好,还给果子吃,不似我来此茶水都没一杯。”斐孤似是自嘲。 松谣一下子又有些无措,又不敢多说,只安慰道:“司命性子冷,人可好了,只是不那么容易亲近罢了。” “我知道,这也无妨。”斐孤吃了那香甜的糕点,心情好了许多,然而今日却并未等到司命。 他今日走得干脆却假意送松谣新奇玩意儿,在松谣身上留下了一张幻生符。 那符能借人眼窥见施符之人想见之事,他从前从未动过窥探她的心思,然而今日他却克制不住自己的焦躁不安,给松谣施了符。 那符咒两日便消,不会留下任何把柄。 他坐在万尘殿里等,闭着眼等他要的结果。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,日光和煦,流光荡漾,一点点洒进万尘殿里,照亮那个端坐于案牍前的沉默身影。 神殿无风,他只静静闭着眼,神态安然。 奚殷回来了,他借着松谣的眼看见了。 看到苦楝亲自出殿迎接他,她挥手便令那隐于庭院的乌木桌椅现形。松谣端着那碟昨日他尝过的粉荔糕呈上,觅芝捧来司命亲自酿的桃花酿。 她陪奚殷落座,任奚殷饮酒,同他随意地闲谈,她目光仍旧是冷淡的,只是那份熟稔亲近是人都瞧得出。 一刻钟后,奚殷起身同她入了内殿。 斐孤皱起眉头,但于事无补,他仍旧无可避免地看见了在那方楠木卧榻上安睡的是奚殷。 她并未觉得不妥,自顾自于梦石案前批阅卷文,而奚殷躺在那方离梦石案不远不近处安然入眠。 斐孤手握成拳,刹那之间便明白了。 她不好酒,却能为奚殷酿酒。 她不好吃食,却为奚殷研制了粉荔糕的方子。 她甚至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为奚殷留了一方卧榻任他安睡。 斐孤试图冷静,可嫉妒却如阴冷的毒蛇一般缠上他的心,那冷冰冰的黏腻窒息感反叫他的妒火烧得更旺。 斐孤强迫自己看下去。 其实二人也并未做什么,司命只埋头批卷,奚殷独自安睡,互不干扰。 斐孤静静地看了一个时辰,试图说服自己,万年挚友总归有些不同的,她待他好些也无妨。 直到他看见了奚殷的眼神。 奚殷于梦中醒来,下意识睁眼看她,那位清贵冷冽的神君好似还未清醒,目光缱绻温柔,露出平日里竭力掩藏的万分情意。 司命有所察觉,抬头问他:“怎么了?今日睡得不好?” 奚殷极快地低下头,声音泠然:“还好。” “睡罢。”司命轻声道。 “嗯。” 斐孤倏然睁眼,克制不住地伸手一把挥开桌上的卷册摆件,那清晰的碎裂声惊动了留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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