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章
平日里稍有不顺,他便气红了眼,若是拒绝了他,那他必然又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,哭得可怜巴巴的。 但若是不说,她又如何与他相处? 不知何时起,文簇在她心中的分量产生了些许变化。 若她还只当他是个消遣的玩意儿,她又何必为此苦恼。 苦楝烦躁不安,只觉这孩子就是来克她的,她又何曾这样百转千回地考虑过别人心情了? 罢了,装作不知道罢。 她还是不忍心叫这孩子难过。 姑灌山上。 文簇醒来之时已过七日,道室内灯火昏暗,真宁立在一侧看那太极八卦图,听到他的动静回身看他,神情凝重:“文簇,你告诉为师,你何时动了凡情?” 文簇将将转醒,听真宁一问脸色大变:“弟子……” 真宁深深叹气:“为师如何教导你的?”他慢慢走来,坐在文簇床边严肃道:“罢了,无论如何,你从此断了那份心思罢。” 文簇急了:“可是弟子喜欢她!求师父成全。” 真宁表情似乎有一瞬的扭曲,他看着文簇微微冷笑:“不是为师不成全,而是清行经不成全你。” “师父,你这是……什么意思?”文簇一僵。 “为师说过你是所有人中最有天赋的孩子,将来是要传师父衣钵的。清行经不破六层便罢,破了六层便无回头之势。” “还记得你的大师兄吗?”真宁的语气沉重。 文簇想起小时候在山里跑,路过的那一片静得可怕的竹林,那片棕绿色的竹林阴森透骨,无人靠近,只有一个盘坐的身影——那个像死人一般动弹不得的大师兄。 那个时候文簇还很小,又是好奇又是害怕地走近那个人。 他分明还有呼吸,也容颜不老,可双眼空洞地直视前方,像是座静止的雕像。 无论文簇怎么说话,他都没有回应,年幼的文簇才开始害怕地后退,那片诡异的竹林,天空也仿佛是阴郁的,面前的人像是个恐怖又呆滞的傀儡,文簇吓得跑开,而后再也不敢踏入那片竹林。 那位大师兄自文簇记事以来都一动不动地待在那片竹林里,早就是清行观内众所周知的活死人了。 没有人给他一个痛快,但也没有人管过他。 他还活着,却已经没有存在感了。 这件事月行观众人也从来讳莫如深。 真宁还在警告他:“若你不断了那份心思,你便会沦为和你大师兄一样的下场。” “无欲、清净乃是清行经的要义。你既已破六层,当了悟舍诸爱欲,脱落嚣尘的道义。如今却经脉混乱,真气相冲,又是何苦呢?” “这些年来,能习得清行经破第六层的也不过出了一个文晦,一个你而已。为师对你寄予厚望,你年纪尚轻,切莫入了歧途。” “为师不欲追究,你现下悬崖勒马,同她了断还可及时止损,否则为师也救不了你。” 真宁苦口婆心地劝道,文簇还愣愣的不敢相信,他会变成大师兄那个样子吗? “师父,你骗我是不是?”文簇犹疑地问他,那双眼睛在这几日越发瘦下去的脸颊上显得愈发黑白分明。 “我、我没法了断的,我做不到的,师父。”文簇几乎是在乞求,急切地看着真宁。 第58章 断情之法 真宁拍了拍文簇的肩膀:“好孩子,没什么做不到的。” 他语气温柔,目光却太冷:“做不到?那你就情愿变成一个活死人吗?” “弟子……”文簇低头沉思,想了想还是坚决道:“若是要与她分离,弟子宁愿变成活死人。” 真宁冷冷笑出声,笑声轻蔑又嘲弄:“傻孩子,你不知道会有多痛苦所以可以义无反顾。为师不逼你,不过可以让你提前感受一下。” “届时再来告诉为师,你做不做得到罢。” 文簇不明所以,真宁已点在他眉间,令他昏昏睡去。 迷不知止,必附魔道。 这些天真的孩子们,总觉得可以为情爱牺牲一切,可是真到了那一刻,他们不是退缩就是后悔。 罢了,谁叫他是这孩子的师父呢,他便好好给他上一课,叫他迷途知返。 断情之法,惟一惧字。 文簇不过十八岁的少年,又如何扛得住这样的恐惧呢? 幻梦一醒,文簇仍旧会是他最器重的弟子。 文簇再睁开眼时,已是夏夜月圆,山花烂漫之景,他牵着苦楝的手在那片柔软的草地奔跑。 要跑出姑灌山,离开月行观。 燥热的风,高悬的月,清淡的花,他转头看苦楝,那双眼里的情愫温柔敛约,他义无反顾地带着她走,好似从此自由,永远不会再回道门了。 夏夜私奔的浪漫却也延续不了多久。 渐渐的,文簇浑身如被百虫蛰食,血脉仿似溃烂涌动。 他停住了。 “小道士?”苦楝轻轻开口,他昏昏沉沉地抬头笑了一下,手遮住口鼻,指尖不间断地滴落血色。 他想开口安抚苦楝却说不出话。 苦楝的表情越来越惊讶,文簇撑不住,膝盖一软,跪了下去。 “小道士!”苦楝来拉他,他看到她眼中倒映的自己的模样,七窍流血,瞳孔无光。 他想笑一下都动不了,只有那只右手还同十指相扣,显得倔强又固执。 他还没有走出这座山,他要和她一起走出去的。 可是他却连动都动不了了,就这么麻木地摔在草地上。 意识也渐渐远去了,只有身体好似被切割开来,五脏六腑像是石化了一般,坚硬又疼痛。 他听见有人在哭,颤抖着碰了碰他的脸,抵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。 是苦楝罢。 她的手好似松开了,是温柔又坚决的力道。 文簇有些慌张,他不想松开她的手,无法蜷曲的指节保持拢起的姿态,被她一根根掰开了。 他惶恐地竭力睁大眼睛想去看她。 眼前只有一片朦胧紫纱飘过。 月亮还是那么漂亮冷清,周围的花香、草香他闻不到了,他直挺挺地跪在草地上,眼睁睁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越走越远。 温柔的月光披在她的身上,被风吹得烈烈作响的紫纱披帛不见了,黑纱忽然吹来,遮住了他的眼,像漫漫而来的黑云,雷声随之姗姗来迟。 夏夜多雨,雷电雪亮,草木被风吹雨打,委顿在地。 他听见激烈的风雨声,吹得远处的树哗哗作响,似要倾塌。 无限放大的雨声,他独自一人在这个闷热定格的雨夜听见万物的嘲弄。 他被淋透了。 他可笑的坚持与爱意留不住她,只困住了自己,把自己僵化成一座石像,成为一个无声无息的活死人。 自以为是。师父教训他教训的对。 9㈥4㈨ 斗转星移,时移世易,他死不了却也活不得,他困在了姑灌山,成了第二个大师兄。 而那个人从未回头看他一眼。 一腔孤勇的爱意变作经年累月的怨恨。 要不是为了她,他怎么会变成这样? 但是她却断然抛下了他! 风沙掩埋,寒雪摧刮,不知名的鸟儿会来啄食他的脸颊,昼伏夜出的野兽会来撕扯他的血肉。 但他不会死,他的血肉会重新生长愈合,供那些野兽不断噬咬,反反复复的痛苦,死静漫长的永生,他像是一棵破败顽强的老树,死了生,生了死,不过是提供万物养分的哑巴,活该受践踏的。 可他本是月行观最有天资的弟子,若不是为了她,他又何至于沦落到被野兽欺凌的地步? 恐惧、痛苦、怨恨、愤怒摧毁了他所有的勇气与爱意。 枯死的树结不出果,正如活死人拥有不了爱。 他知错了,他怕了,他不应该不听师父的话。 他不敢了,他再也不敢了。 假如能重来,他决不会再忤逆师父了。 他只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道士而已,他受不了这些永不停息的苦。 那些无知无畏的勇气被无情地击碎,模糊的恐惧与不安具象化摆在眼前。 若爱是牺牲是无望,他不敢。 少年人冲动莽撞的爱意撑不过一个夏天便迅速凋零了。 真宁给了文簇三个月的梦,三个月足以摧毁一切了。 断情之法,惟一惧字。 真宁看着陷在梦中痛苦不堪的文簇,施施然离开了。 第59章 决裂 再收到文簇消息之时已是深秋,恰逢苦楝正在街市里挑选贺礼。 今日是舟疏的生辰,苦楝不知送他些什么,顾及他的性子,不好选太贵重的,只挑了枝别致的毛笔和一方松墨。 她刚踏出店门,一只灵动的纸鹤便凑上来,落在她指尖化作流丽的字迹。 “盼与汝别云山相见——文簇。” 苦楝有些奇怪,小道士每次不都是自己巴巴地跑来,何时要她去寻他了? 但转念一想,自从那夜一别已过半年,小道士恐怕自己钻牛角尖,不敢来见她。 罢了,去寻他一回又何妨? 她正欲施法,正听见那边小摊贩的吆喝声,定睛一瞧,那边卖着竹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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