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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

…… 越走越疯魔。 墨燃记得,自己自尽前的最后一年,有时候对着铜镜看,他都会认不出那里面映照的是怎样一个怪物。 他甚至记得自己将死前的那个晚上,他倚坐在红莲水榭的竹亭里,旁边只陪着一个老奴。 他就问那个老奴,懒洋洋地开口:“刘公,你跟本座说说,本座原本是个怎样的人?” 还没等对方答话,他就望着池水里的倒影,自顾自道。 “本座年少时,似乎是不曾束过这样的发辫的,这样旒珠冕,更是碰也没有碰过,你说对不对?” 刘公就叹着气回答:“陛下说的不错,这旒冕和发辫,都是您登基之后,宋娘娘给您思索的。” “哦,你说宋秋桐啊。”墨燃嗤笑,仰头喝了口梨花白,“原来我当初竟还听过她的指使吗?” 或许是时日无多了,不怕简在帝心,稍不如意就要了自己的项上人头,那垂垂老者说的也尽是实话。 刘公垂眸笼袖道:“是,陛下初登帝位时,宋娘娘极受恩宠,有一段时光里,娘娘说什么,陛下就照着做什么,这些……陛下都忘了么?” “忘?”墨燃笑道,“没有忘,怎么会忘呢……” 自己娶了宋秋桐之后,不知是谁走露了风声,告诉她陛下之所以偏宠于她,只因为她的容貌与故去的师明净有五分相似。 她是个机灵人,便无时无刻不在打探师昧的行为举止,在夫妻生活间若有若无地透出来,似是故人归。 怎么会忘呢。 墨燃恻侧笑着,忽然摘下了髻上旒冕,看也不看,丢入池水之中,惊起一片锦鲤踊跃,照的湖中的人影越发歪扭狰狞。 他在这片狰狞里,拆了发辫,披散下如墨的头发,斜侧在湖边,任由粼粼水光将他脸庞映得阴晴不定。 “好啦,发冠丢了,发髻也散了,老刘,你再帮我想想,还差些什么,本座才能回到登基前的模样?” “这……” “是发带吧?”墨燃看着倒影,说道,“死生之巅弟子最普通的那种蓝色发带。宫里还有吗?” “有的,陛下登基第一年,脱下死生之巅的弟子服时,曾交代老奴放好。若是陛下想要,老奴就帮您去拿过来。” “好极了,你去吧,除了发带,其他的也一并取来。” 刘公去而复返,手里捧着一叠陈旧的衣物,墨燃便坐起身,指尖触上棉麻的质感,忽悠悠的往事翻上来,像是枯叶一般落在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上。他一时兴起,随意拎起一件外袍,想要披在身上。 可是少年时的衣衫,已经太小了,任凭他怎样摆弄,都再也穿不回身上。 陡然暴怒。 “为何穿不上!为何回不去!!” 他犹如困兽在笼中兜着圈子,脸上神色疯狂,眼中精光骇人。 “这是本座的衣衫!这是本座的衣衫吗??!!你可曾错拿!若是本座的衣衫,为何会穿不上!!!为何会穿不上——!!” 老奴已见惯了主人疯魔的模样。 曾经也觉得墨燃这样很可怕,但是今日却没来由的,觉得这个男人很可怜。 他哪里是在找衣服,分明是在找那个再也回不来的自己。 “陛下。”老人幽幽叹息着,“放下吧,您已不再是昨日少年人了。” “……”墨燃原本正在发着滔天的怒火,闻言恶狠狠地回头,盯着老人枯木般的脸庞,却像被噎住了,什么都说不出来,只是眼尾发红,不住喘着气,很久后才说,“不再是……?” “不再是。” “……回不去了?” “回不去了。” 那个三十二岁的男人脸上,便第一次浮现一种孩提时才会有的茫然无措,他闭上眼睛,喉结攒动,垂头立在旁边的老奴原以为他睁开眼时会暴戾地露出臼齿獠牙,撕碎眼前的一切。 可是墨燃再睁开眸子时,眼眶却有些湿润了。 或许是这样的湿润,淬灭了他心头的烈火。 墨燃开口,嗓音是沙哑疲惫的:“好……好……回不去了……回不去了……” 他无限倦怠地放下了衣袍,在石桌边坐下,把脸埋进掌心。 过了很久,他才说:“那就绑个发带吧。” “……陛下……你这又是何必……” “本座命已该绝,死的时候,不想太孤独。”墨燃说这句话的时候,依然没有放下手掌,没人瞧得见他脸上的神情,“想换身行头,觉得还有故人陪着。” 刘公叹息道:“那是假的。” “假的也好。” 墨燃说道。 “假的,也比没有要好。” 长发束起,一绕再绕,然后他从那堆旧衣物里,捏起一枚边缘褪色的发扣,他想如少年时般扣在发侧,可是看着水中的倒影,他手上的动作却又停下来了。 是左边,还是右边? 太久没有用这枚发扣了,记忆变得那样模糊,墨燃闭了闭眼,他说:“老刘,你知道我当年的头发,是怎么梳的么?” “回陛下,老奴是您登基之后第二年,才来宫里头侍奉的,老奴不知。” 墨燃说:“可我想不起来了,我想有个人告诉我。” “……” “你说,哪里有这么一个人,可以告诉我。”墨燃喃喃,“谁可以告诉我,我当初……是什么模样。” 老刘长叹了口气,却说不出任何人的名字来,墨燃其实心里也知道这个老人是没有答案可以给他的,他就疑惑地拿着那枚黑色的发扣,左边,右边,最终扣在了左边。 “好像是这样。”墨燃说,“我去问问他。” 他就走到了水榭深处,来到了红莲池边,楚晚宁的尸骸躺在那里,和睡着了也没有什么区别。 墨燃席地而坐,他托着腮,说:“师尊。” 风送荷香,他看着满池酡红沉醉里,那个闭目阖眸的男人,忽然觉得有很多话想说,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 对于楚晚宁,他似乎总有一腔很饱满的情感,但那情感太杂糅了,里头酸甜苦辣那么多,他尝不出来自己对这个人是恨多一点,还是别的感情多了一点,他实在不知道该待这个人怎么样。 他曾经告诉自己,留楚晚宁在身边,只是为了发泄仇恨,为了餍足私欲,可是后来楚晚宁死了,自己却留下了这具不可能再与之缠绵悱恻的尸身,坟冢都已立好,却不舍得埋葬。 其实留着这冰冷的、不会动、不会说话的尸体,又有什么用呢? 他大约自己也不清楚。 经历的太多,最初那一点点干净的东西,已经彻底被淹没了。 楚晚宁活着的时候,他两人极少有心平气和待在一起的日子。 如今楚晚宁死了,死人与活人之间,倒生出些残忍的温和来,墨燃常来看望他,拎着一壶梨花白,只是看着,话也不多。 此刻,义军围山,他知自己寿祚将尽,而楚晚宁的尸身,是物是人非的死生之巅,唯一长伴他左右的旧人。 墨燃忽然很想跟这具冰冷的尸身好好聊聊天,反正楚晚宁已是尸首一具,反抗不了,责骂不了,不管自己说什么,他都得乖乖地听着。 可是他动了动嘴皮,喉头哽咽。 到了最后,也只说出一句。 “师尊,你理理我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丧心病狂0.5,日常又在发疯了,捂脸……谁把这只狗子拖下去打个狂犬疫苗233333 第102章 师尊的师尊 师尊,你理理我。 这是他们在通天塔初见时,墨燃说的第一句话。 那时候,楚晚宁闭着眼,墨燃唤他,他掀起了睫毛帘子。 这也是他们在红莲水榭别离时,墨燃说的最后一句话。 那时候,楚晚宁闭着眼,墨燃唤他,他却再也没有抬头。 一句话,从通天塔飘零了半生,飘到荷花池边,终于尘埃落定。 这些年的恨也好,爱也罢,就都散去了,就都冷透了。 墨燃喝完了最后一坛梨花白,走下了死生之巅的南峰,走到了自己的末日余晖里。第二日,义军攻上巫山殿,却发现为祸天下十年之久的踏仙君自裁身亡,享年三十二岁。 到如今,两辈子过去了。 墨燃睁开眼睛。 他在通天塔前的花树下睡了一宿,醒来时,整个人尚是茫然无措的,不知今夕何夕。 他只是下意识地喃喃着:“师尊……你理理我……” 然后他才想起来,这一生,楚晚宁,也已不在了。 前世他过惯了苦日子,楚晚宁是陪他走到最后的一个人,这辈子他不想再当个恶人,可是楚晚宁也看不到了。 大概是上苍也于心不忍,又或许冥冥中自有天定,前世楚晚宁早已恶心透了他,所以这辈子,他做了第一个离开的人。 墨燃把胳膊遮住眼睑,忍着喉头细碎的哽咽。 他听到远处传来薛正雍焦急的喊声,伯父在找他,伯父在喊:“燃儿——你在哪里?燃儿!” 师昧也在唤着他:“阿燃,你在哪里……你快出来吧……” “燃儿,你回来陪陪玉衡!你不要做什么傻事啊,燃儿!” 陪陪玉衡。 陪陪他…… 墨燃于是从地上爬起,踉跄着,跌跌撞撞地循声而去。 他不能垮掉,他不能垮掉——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,幕后黑手尚未揪出,且不说天裂之变随时可能再一次重演,便说遭此劫难,死生之巅损失惨重,百废待兴……薛蒙已经痛的失去了神智,痛的再也爬不起来,他不能垮掉。 他便忍着,捺着。 他告诉自己,不痛了,不痛了。 楚晚宁的死,他经历过不止一次,不痛了。 不痛…… 可是怎么可能不痛! 三千多级长阶,他背着他匍匐着爬回来,怎么可能不痛…… 耗尽最后一点灵力,把全身的灵流都给了自己,怎么可能不痛…… 明明自己也受了一样的伤,为了不拖累徒弟,做出一副断情绝意的模样,自行离去……怎么可能不痛…… 还有前世,楚晚宁受的伤其实与师昧无异,只是他不说而已,他不说,墨燃也就不会知道。 他依然对着楚晚宁怒吼,对着楚晚宁发泄无尽的恨意,他把楚晚宁伤病未愈时辛苦为他包的抄手统统翻落在地。 楚晚宁在他面前矮下了身,低下了头,去一个一个地拾起来,全部丢掉。 怎么……可能……不痛…… 怎么可能不痛啊!! 他挖了楚晚宁的心!怎么可能不痛啊!!怎么可能…… 墨燃走不下去了,他在原处忍了很久,平复了很久,浑身都在颤抖,浑身都在战栗。 好痛。 他把脸埋进掌心,咬紧了嘴唇,把哭声和着淋漓鲜血一并吞下去。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,他才把自己的心绪勉强抚平。 他仰起头,眼眶通红,然后深吸一口气,缓缓地,走下了无尽长阶。 不能垮掉。 “伯父。” “燃儿,你到哪里去了?你可要急死我了,要是你出了什么三长两短,我以后九泉之下,还有什么颜面去见玉衡?” “是我不好。”墨燃道,“我没事了,让伯父挂心了。” 薛正雍摇摇头,不知该说些什么,只拍着墨燃的肩膀,半晌之后道:“不怪你,不怪你,你比蒙儿强很多了……唉……” 墨燃沙哑地问:“薛蒙呢?” “病了,高烧不退,刚刚喝了药睡下,幸好睡了,他醒着就哭,怎么劝都劝不住。”薛正雍显得很疲惫,“无间地狱天裂一事,在修真界激起轩然大波。上修界也开始派人纠察事情始末,但幕后之人处理得极为干净,彩蝶镇在血战中几乎已被夷为平地,竟是半点线索也不得知。” 听到这个消息,墨燃却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,那个人的本事显然已经在众人的预料之外,甚至在他的意料之外。 能要了楚晚宁性命的人,做事情又岂会轻易落下把柄。 “上修界,他们打算怎么办?” 薛正雍道:“为了这件事,他们决定各派表率,于灵山之巅商谈。我明日就要启程……但是蒙儿这般模样,我实在放心不下……” 他说的不错,彩蝶镇一事,就连天下第一大宗师楚晚宁都命殒其中,上修界就算再是冷漠,也不可能坐视不管了。 “布下阵法打开结界的人究竟是谁。” “他缘何要这么做。” “此人下一步动静又该是什么。” 这三个诘问犹如兀鹫般盘绕在每个人心里,谁都想知道答案,但调查了半天,仍旧是一筹莫展,没办法,只能携起手来。 墨燃道:“伯父放心去吧,派中诸事,我会帮着伯母一并打理。” “那就好,那就好……唉……苦了你们了。” 薛正雍走了,而薛蒙整日介魂不守舍,积压的宗卷委托就全都落在了墨燃肩上。 墨燃全身心地浸淫到案牍之中,不敢有片刻倦怠,因为只要他停下来去想,停下来稍作休息,那强烈的苦痛与后悔就会把他拖下深渊,拷问着他残破不堪的魂灵。他恨不能日夜俯首卷前,借以摆脱内心无休无止地愧疚与折磨。 无间地狱裂时,凡间阴气大盛。许多蛰伏许久的妖邪们借此东风重出江湖,为害四方。这些日子,向死生之巅求援的委托函简直堆成了小山。墨燃忙碌其中,废寝忘食,往往是黎明时就赶往丹心殿,到了深夜才回去休息。 不过即使这样,他还是会在汪洋书海中,冷不防地,被楚晚宁留下的碎片扎中。 “……青僵兴风作浪,凤陵村八十二户老弱,不胜其扰。幸有贵派长老所制机甲‘夜游神’,可暂御邪祟。然终非久长之策,还请……” 烛泪缓缓滑落,灯蕊爆出一串花火。 待墨燃回过神,才惊觉自己竟已对着这一张书函发了良久的呆,手指摩挲着“夜游神”三个字,想起的是红莲水榭里楚晚宁扎着马尾,咬着锉刀,专注地给机甲人上桐油的模样。 墨燃长叹一口气,指尖点上额头,轻轻揉过。 忽听得有人敲门。 “师昧?” 披着素淡白衣的秀美青年走了进来,把端在手中的托盘在墨燃案卷旁放下,卷袖拨亮了蜡烛,而后温声道:“阿燃,忙了一天了,吃些东西吧。” “……也好。” 墨燃苦笑着,把卷宗放下,捏了捏隐隐抽痛的眉心。 “我炖了一碗参鸡汤,炒了几碟小炒。”师昧将菜布好,隔着碗试了试温度,“还好,都还暖着。” 两人吃着饭,师昧见他额角一缕碎发散落,衬得一张英俊脸庞颇有几分憔悴,便伸出手来,替他捻好。 “阿燃。” “嗯?” “那天……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?” 墨燃心里头乱得很,一时没有反应过来,看了他一眼问道:“哪天?” “……”师昧抿了抿唇,垂下眸道,“就是天裂那天。” “……” “你说你去帮……帮师尊补天裂,有一句话,如果等你回来,还想跟我说,就……”声音渐渐轻下去,头也低下去。 灯花烛海里,师昧晶莹如雪的耳坠似乎有些红了。 墨燃久久凝视,却半晌说不出话来。 对师昧,他觉得自己无疑是深爱的,可他眼下真的没有这个心思,一点都没有。 他确实是臭不要脸,是不拘小节,他也确实不把世人诟病放在眼里,不知道义礼数为何物。 可这不意味着他没有心。 “对不住啊。”良久沉寂后,墨燃轻声道,“我心里难受,我想……如今不是谈这些的时候,所以那件事,我以后再告诉你,好吗?” 师昧蓦地抬起脸来,一双秀美眸子满是愕然。 墨燃苦笑一声,伸出手,犹豫片刻,揉了揉师昧的头发:“我这个人总是很笨,这些天又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,我……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静下来把所有事情都捋清楚。我怕我太草率。” 饶是烛火温暖,也遮不住师昧面色渐渐苍白。 “草率?” 顿了顿,他忽的笑起来。 “阿燃,那时生死离别,性命攸关,我原以为你要说的,是深思熟虑透了的事情。” “是。”墨燃蹙起眉头,“那件事我在心里揣了很久,从来都没有改变过,可……” “可?” “……可不是现在。” 手在袖间捏成拳,墨燃说。 “不是现在,师昧。你不知道,那是件很重要的事,我不想在这样难受仓促的情形下告诉你,我……” “少主!” 忽然一位下属冒冒失失闯进来,却见到在丹心殿处理门派事务的人是墨燃,又忙低头行礼道:“啊,墨公子。” 遭此打断,师昧脸上的薄红也退了,甩齐了衣袖,前倾的身子复又坐回去,整个人变得淡淡的,显得很素净。 墨燃没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,抬起眼帘:“什么事?” “山门外有贵客来访,特、特来禀奏。” “贵客?”墨燃说,“十大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眼下都在灵山,哪里来的什么贵客?” 那弟子似是畏惧似是激动,整个人都有些语无伦次,过了半晌才涨红着脸说:“是、是无悲寺的怀罪大师!!” “什么?!” 纵是踏仙帝君,墨燃也不由得蓦地站起,师昧也惊到了。 “怀罪大师?” 无怪墨燃如此震愕,这个怀罪大师,在修真界根本是个形如传说的人。 这个人,早已修成正果,理当飞升。然而当天界大门向他敞开时,他却立地合什,说自己堪不破滚滚红尘,放不下一生执念,洗不清早年罪恶。最终天光消失,莲华凋敝,怀罪大师袈裟破旧,芒杖轻点,飘然而去,终是未曾成仙。 在他拒绝飞升之后,便去无悲寺闭关冥思,转眼人间已过百年。 百年后,修真界只闻其名,不见其人。江湖上见过他的前辈,已然屈指可数。 墨燃上辈子将人间闹了个翻天覆地,却也和怀罪大师无缘一面。因为怀罪真的已经太老太老了,在墨燃登顶人极的前一年,他已于一场春雨中圆寂,无人知他享年仙寿。 岂料重生之后,怀罪大师竟会深夜造访。 一时间脑中闪过无数念头,虽不知他究竟要来做什么。但一时间,墨燃却想起那些关于怀罪大师的传闻。 怀罪……怀罪! 他怎么就忘了怀罪大师! 前世师昧丧命时,他因学识浅薄,竟不知道修真界还有这样一位通天彻地的前辈,后来登基之后,听下面的人禀报,才知道三大禁术之一的“重生”之术,世上是有人练成的。 那个人便是怀罪。 他急着去无悲寺请人前来,想要替师昧回魂,可是派去的人返回时,却告诉他,大师已经圆寂了,他错失了让师昧重生的最后机会。 可此刻这个传说中的人物还活着!还活着!! 他怎么就忘了!怎么就能忘? 墨燃心头大颤,整个人都发起抖来,他蓦地起身,眼中光焰亮起,急道:“快请大师进来!” 那前来禀奏的弟子还没来得及答应,墨燃又道:“不,还是我去外头迎他。”未走两步,却忽见得外头黄影一闪。 烛未动,火未动。 半点风未起。 没有任何人看清,甚至眼力如墨燃,也没有瞧见他是怎么进来的,一个头戴斗笠、袈裟半旧的僧人已岿然立于丹青殿内。 他形影如雷电,停的位置正好在墨燃跟前,距离近的有些突兀。 “深夜叨扰,不劳墨施主移步。” 一道低沉和缓的声音自竹笠檐口缓缓传出,墨燃和师昧听了,俱是一惊。 这声音,哪里像个百岁老人该有的? 不及思索,便见得那僧人除了青笠,大殿灯火中,只见得那是位约莫三十余岁的男子,生的形相清癯,丰姿隽爽,双目灼灼,锐利却不逼人,而是平和清朗的,仿佛江海凝光。 “……你是……” 僧人双手合十,低低行了一礼:“阿弥陀佛,贫僧怀罪。” 谁都没有预料到,怀罪大师最起码一百多岁的人了,瞧上去居然比薛正雍还要年轻,一时四下哑然。 但墨燃与修行一道,却并不笨。他想到怀罪本就是放弃了飞升,自留凡间的人。除了最后的脱胎渡劫,本就已与神仙无异,因此心下稍缓。但目光却更无法自他身上移开。 怀罪不欲惊扰更多人,于是只他们三个在丹心殿坐了。墨燃亲自给大师奉了热茶,怀罪接过,低低谢了,却不喝,只将茶水搁在紫檀小几上,而后缓然抬头。 他虽十分温和客气,却并不绕弯,但是单刀直入道: “墨施主,请恕贫僧冒昧,但贫僧今日前来,是为了一个故人。” 墨燃心跳猛地快了起来,他觉得眼前阵阵发晕,指节猛地捏住了案角,力道那么大,几乎要将桌几捏碎。 他紧盯着怀罪大师的脸,前世的种种言语再次雪片般袭来—— “据说世上唯有一人曾成功使出过三大禁术中的重生之术,但传闻终究是传闻,也不知是真是假……” “那怀罪大师人在何处?就算付出再多代价我也要救师昧回来!” “陛下有所不知,怀罪……已在多年前归寂了。他一生未有任何著述,关于重生,只留下一句‘逆天换命,凶险之至。’,除此之外,片语未存……” 那些零碎的言语湍急地刮过耳廓。 “怀罪大师深杳人鬼轮回。” “传闻中他可与鬼界互通有无,若他尚在人间,明净师兄或许可以还魂,只可惜,唉……” “怀罪大师便是那尚在阳间的鬼,阴阳之事,皆不出其左右。” 墨燃深吸一口气,惊觉自己嗓音居然有些颤抖。 “故人……故人……” 他喃喃着,目光逐着怀罪大师的一双清澈眸眼。 墨燃轻若蚊吟,背襟甚至渗出细密的汗,他低声问:“谁为故人?” 僧人缓缓立起,昏暗的烛火中,他脚下竟然没有影子。 单薄的黄袍袖角垂落,衣裳半旧,却也不见褶皱,飘在风里像是憧憧鬼影。这大师当真是教人看不透路数的。 墨燃简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,他也不由得跟着怀罪站了起来,两人对面相看着。 “大师。”若是此刻能有一面明镜高悬,他便可瞧见自己眉眼间,竟不自觉地生起一丝奢望,又因这奢望,再起一缕哀求,“谁……为故人……” 是他吗? 是他吗? 怀罪忽地打下睫毛,叹息合十:“小徒楚晚宁,七日前殁。今夜是他回魂之夜,贫僧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,特来死生之巅,求墨施主怜悯,还老僧一个徒儿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薛萌萌:“……” 薛萌萌重病不起。 第103章 师尊,我来寻你了 竟是……如此…… 徒儿…… 墨燃怎么都没有想到,眼前这个人鬼难分的高僧竟会是楚晚宁的授业恩师,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。 反倒是师昧反应快,他立时行了庄严大礼,肃然道:“不曾想大师竟与先师有此溯源。晚辈见过怀罪师祖。” 怀罪大师却说:“师祖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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