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章
本还算俊秀的脸几近扭曲。 “没用的。我依照鬼王的吩咐,在他身上打了鬼族印记,他现在和鬼怪一样,进不去上清结界半步了。” 身后的咒声犹如潮水诵弘,不断起伏着:“凡心已死,明识泯灭——” “夫君!!”楚夫人已是惊慌至极,她搂着怀中的孩子,在结界外敲打着,“夫君,你撤了结界,你撤掉结界,让澜儿进去,你护住他,你护住他——我——我快要……我……” “凡心已死,慈心泯灭——” “夫君——!!!” 楚夫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,双目圆睁,不住颤抖着,脸上已有血红咒印渐渐爬上,“孩子——澜儿……你答应过我的,要照顾好他……撤掉……求求你……撤掉……夫君!!” 楚洵已是心肠俱碎,几次抬手欲施术,却终究复又垂落。 楚澜在外面嚎啕大哭着,满面是泪地仰着头,伸出小手哭喊着:“阿爹,你不要澜儿了……吗……阿爹,抱抱澜儿……爹爹抱……” 楚夫人不住地搂着他,亲着孩子的脸颊,母子俩一个跪着,一个哭着,都在求楚洵打开上清结界,让孩子过去。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:“公子!不能啊!不能撤了结界,临安的余下的数百城民都得死——这是鬼界的奸计!公子!你不能撤啊!” “是啊,结界不能撤!”求生之欲令一个又一个的布衣纷纷跪下朝楚洵磕头,也都是期期艾艾一片哀声,“公子,求求你,结界不能撤!撤了大家都会死的!” “夫人,求你了……”更有人朝楚夫人跪拜起来,“夫人,你慈悲为怀,你菩萨心肠,我们都会感恩戴德一辈子,求求你,不要让公子撤了结界,你大慈大悲,救苦救难,求求你……” 刹那间,除了太守府近卫和极少的一些百姓没有跪地恳求之外,剩余的人都哭喊一片,声势顷刻盖住了结界外楚夫人和小公子的央求。 楚洵便如立于尖锥之上,又如被上万把尖刀刺中肺腑,刀刃在血肉里生出逆刺,把五脏六腑都捣碎。 前面是妻儿,身后是百人之命。 他在这样的煎熬中,仿佛已经死了,被烈火吞没,骨骼都成了灰。 偏偏鬼怪的诵吟之声不停,却愈发尖锐。 “凡心已死,七情泯灭——” “凡心已死,六欲泯灭——” 楚夫人脸上的纹咒越来越多,从她白皙的脖子一路往上攀,几乎覆盖了整个面容。浸入到她眼睛里。 她喉咙里似乎已经很难发出完整的声音,只绝望地看着丈夫,破碎地喃喃。 “你若是……我……会……恨你……你……把澜儿……我恨……我……” 咒纹浸眸,她柔弱的身子猝然一颤,似是剧痛难当,紧紧闭上双眸。 “我——恨!!!” 陡然一声凄厉的尖叫,尾音却成了兽类般的嘶嗥! 楚夫人猛然睁开双眼,眸中一片血腥,原本柔美的杏眼里竟并生出四个瞳仁,密密实实地挨着,挤掉了所有眼白的位置。 “婉儿!!” 楚洵悲痛至极,一时间竟忘了上清结界必得由施咒者站在其中方能生效,只想去与爱妻聚首,然而就在他即将迈出结界的一刻,忽然一箭破空,嗖的声既准又狠地扎入了他的肩膊,将他本欲伸手的动作生生阻去。 竟是太守府一个青年,仍保持着挽弓射箭的姿势。 青年兜鍪猎猎,朝楚洵义正辞严地道:“公子!你醒醒!你平素教我们有道者,众生为首,己为末,难道这些都是空口白言?事情一落在你自己肩上,你就要为了一人生死,赔上百人性命吗!” 青年旁边一个老妪颤巍巍道:“你、你快放下弓,你怎可伤公子,凡事、凡事都是公子的抉择,公子已经仁至义尽,又、又怎么可以……你们这是忘恩负义啊!!” 然而这边未及争执完,忽听得前方一阵惊叫。 楚夫人竟已全然狂化,她原本是那样慈爱地搂着自己的孩子,然而此时却与野兽无异,她仰天嗥叫,口中流涎,牙齿陡然增长。 楚澜在她怀中,已经哭哑了,然而破碎哽咽间,却断续地喊了一声:“阿娘……” 回应他的是楚夫人血红的利爪,整个扎穿了他的咽喉!!! 天地间,就此没了声音。 血花在一朵一朵地飘飞。 仿佛那一年,海棠花开了,楚夫人抱着新生的孩子,站在窗扉前看着院中芳菲温柔,嫣红散落。 娘亲温柔地摇着臂弯里的孩儿,轻声哼唱:“红海棠,黄海棠,一朝风吹多悠扬。小童相和在远方,令人牵挂爹和娘。” 红海棠……黄海棠…… 当年她怜爱地抚摸过楚澜的手,此刻却在撕裂着楚澜的头颅,四肢,皮肉。 一朝风吹多悠扬。 大雨瓢泼,鲜血横流,母亲吃了孩子的肚肠。 小童相和在远方。 城隍庙阁檐角巍峨,宝相庄严,万法慈悲。 那年小儿新生,娘亲在城隍阁前跪下,温热纤长的素手合十,钟声响起,雀鸟四散,香烛氤氲间她长身磕下,祝愿她的孩子福寿安康,长命百岁,一世安宁…… 令人牵挂爹和娘。 血肉都碎了,楚澜的心脏被掏出来,被楚夫人贪婪地嚼食着,新鲜的血水顺着她的嘴角蜿蜒而下。 “啊啊啊啊啊!!!!”楚洵终是崩溃了,他跪在地上,他抱着头,不住地磕着地面,血流入注。他撕心裂肺支离破碎地嗥哭着,他跪在雨里跪在血里跪在妻儿面前跪在临安城的百姓面前,他跪在神像之下,跪在泥淖之中。 他跪在罪孽里,跪在圣洁中。 跪在感恩里,跪在仇恨中。 他佝偻到尘埃里,魂魄都撕裂了,都泯灭了。 同悲万古尘。 过了很久之后,才有人终于颤颤地发声。 “公子……” “公子节哀……” “公子大恩大德,没齿难忘……” “楚公子大义,真是好人呐!真是好人……” 有人搂紧了自己的孩子,捂着孩子的眼睛,不让他看到这狰狞的一幕。此刻才敢把手松下了,苍白着脸对楚洵说:“公子,我们的命都是你救的,夫人和小公子,一定能……能升入极乐……” 另有人唾骂道:“抱着你的的孩子滚远点!你怎么不和你孩子升入极乐?!” 那人便怯怯地退远了。 只是这些争吵,都隔得那么远,楚洵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了。听他们的声音,就好像隔着前尘汪洋传来。 暴雨里那个男人一身污脏,那一层透明的薄膜将他和他的妻儿长远分隔,白骨森森,涕泗纵横。墨燃看着眼前的景象,忽然想起上辈子,自己滥杀无辜时,是不是催生了不止一个的楚洵,不止一个的楚澜,不止一个的楚夫人…… 他忽然低头去看自己的手。 一瞬间,恍惚看到了满手的鲜血。 可是一眨眼,又发现依然是冰冷冷的雨,滴在掌中,汇聚成流。 他微微发着抖。 可下一刻,手掌就被拉住了。 他似是从噩梦中猛然惊醒,转眸看到小师弟正关切地望着自己。那个孩子的模样和死去的楚澜是如此相像。 墨燃缓缓跪下来,与他齐平。似是罪人在魂归者面前请罪,一双沾染着雨水和泪水的眸子望着他。 楚晚宁没说话,抬起稚嫩的小手,摸了摸他的头。 “都过去了。”楚晚宁轻声说,“都是往事了。” “是啊。”过了半晌,墨燃才凄然一笑,垂下眼帘,喃喃着,“都是往事了。” 可即便都是往事。但也都是他做过的,他虽不曾杀害楚澜,但又多少个与楚澜一般的人因他而死? 墨燃越想越心惊,越想越痛苦。 为何会心狠手辣至此……为何会一意孤行至此…… 第68章 本座不忍 幼小的楚澜死去了。虚境却没有结束。 黎明尚远,噩梦般的长夜仍未过去。侥幸得存的城民们回到府内,准备在天大亮之后启程前往普陀山。 很难相信有人在这样的苦痛过后,还能坚持着把先前的事情继续下去。事实上楚洵似乎也真的只剩一具躯壳在行走,而魂魄早已不在了。 墨燃在城内走了一圈,听到不少人在忧心忡忡,毕竟楚洵受了如此折磨,且不说他会不会心生怨恨,即便他依旧愿意带着大家突出重围,但以这样的神智,怕也是凶多吉少。 不过倒也并非所有人眼中都只有自己,真心实意替楚洵难过的,虽然不多,但至少是有的。 众人在这样的惴惴中捱着,等待着天亮。 然而比旭日更早到来的,是那熟悉的冷酷声音,在沉甸甸的夜色里爆裂开,隆隆回荡在结界上端。 这一次鬼王并非在和楚洵对话,而是说给城内百姓听的。 “天很快就要大亮了,本座知道你们想趁着白昼,举城离开。然而,你们可当真想清楚了?普陀离此相去甚远,一日之内绝无可能到达。等到天黑,你们又要靠着楚洵之力得以庇护。可是楚洵,真的能护得住你们吗?” “娘亲——” 有孩子听到这可怕的声音,吓得哭了起来,蜷进了母亲的怀中。所有人都仰头看着天幕。 楚洵立于府前,却恍若未闻,他背靠着那株海棠花树,垂闭着眼眸。 “他的妻儿是因为你们才死,你们以为,他还会真心护着你们?恐怕他另有谋划,会让你们生不如死,好为妻儿报仇。这才是人性……本座也曾活过,也曾是人。人世间虽有仁善者,但不过只为了谋个好声名,人性本恶,所谓善人,皆有所图。若是被逼到绝路,他人的死活又何足挂齿?” 鬼王森森的声音在不断地回响。 “本座先前便说过,我原本不欲取你们全城性命。须知即便身为活人,也同样可为我鬼族效力。如若不信,你们且看看他——” 随着他话音落下,结界外一片黑云滚滚涌动,却是小满站在上端。他身边还立着一个男子,四五十岁的模样,生的慈祥忠厚。 有人惊呼道:“是小满的爹!” “是小满的爹啊!他爹不是死了吗?” “尸身都被肢解了,当时大家都瞧见了,怎会这样?!” 鬼王道:“本座既为鬼族九王之一,虽不能于阎罗帝君般掌控生死,却也能让亡人恢复生前面貌。尔等效力于我,便可以与逝去的亲眷长伴。而忤逆于我,便会如你们的楚公子一般,亲眼见到妻子杀了孩子,痛彻心扉,却无力回天。” 结界内一片死寂。 “你们当真要信他吗?信他不会害了你们,给妻儿报仇?” “你们当真要信他能带你们逃出生天,远去普陀?” 有人朝着楚洵看去,眼中已开始跃着阴森的光泽。 楚洵终于抬起头,他一个人立在花树下,静静地看了他们一眼。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良久之后,才道了一句:“事已至此,我害你们又有何用。” “哈哈哈哈哈哈哈——”鬼王令人毛骨悚然的长啸回荡在结界上空,“好极了,好极了,他不会害你们。若是信他,便随着他去吧。但若是信我——” 他的声音愈发高亢,几乎要把人的耳膜撕碎,直扎进心里。 “若你们信我,便会即刻得到褒赏。我可以让你们死去的亲人都回到你们身边,只要你们交出楚洵,只要你们把他——给我交出来!我与他怨仇深刻,与你们并无瓜葛,交出楚洵,你们不必背井离乡,交出楚洵,你们可以阖家团圆,把他叫出来,一切就都结束了。” 鬼王幽幽道。 “天亮前,我在城隍阁等。” 声音消失了。 人群从死寂,慢慢生出一丝异样的喧闹,所有人都往楚洵那边看。而楚洵也看着他们,神情平静,甚至可以说是安宁。 有人开始无助地喃喃:“怎么办……” “怎么办,夫君,我好怕啊……” “阿娘我怕,我不想被吃掉!” 更有甚者,压低声音道:“鬼王说的也不错……所谓善者,皆有所图,我们以前见多了这样恶心的狗官,楚……楚公子虽然眼下什么都没做,但你看他的样子,魂不守舍的,谁知道他之后会不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!” 有人听到了他的话,竟不曾反驳,反而窃声应和:“你说的不错,别到时候他报复心起,坑害我们所有人!临阵反水,这种事情前朝又不是没有过……” 忽然间有个汉子冲出去,嘴里喊着:“抓住他!抓住他我们就能活下来!” 四下竟无人响,良久之后才有一个年轻女子站出来,拦在了他面前,声音细软却很坚决:“大丈夫怎能恩将仇报至此?” “滚开!”那汉子一把将姑娘踹倒在地,朝她面上唾了口浓痰,“你一个陪男人睡觉的臭婊子,无牵无挂的,有你说话的份?老子上有老下有小,老子不能让自己家人受委屈!楚公子,对不住了!” 说着就要去擒楚洵。 岂料没走一步,腿又被人死死摽住。那汉子一低头,勃然大怒:“臭婊子你还敢拦着?你是要大家陪着你送死吗?” 姑娘愤然道:“我虽是个勾栏女子,却也能分是非对错。猫猫狗狗都知道报恩,何况是人?” “去你妈的!” 那汉子又是几脚朝她面上蹬去,直把人踢得面目青紫。这时候其他人也都朝着楚洵围了过来,尽管人群中有少数人像这青楼姑娘一般想要阻拦,但终究绵薄无力。就像激流中的一片浮叶,很快被冲刷覆去。 “公子——公子你快走啊!” 亦有老妪颤巍巍地朝楚洵喊道:“楚公子,走罢!走罢!莫要再为这群牲畜留着了!走罢!” 也有稚嫩的孩童嗓音:“你们不要打了,阿娘,阿爹,不要去伤公子,你们不要去伤公子——” 一片人头攒动,喧哗鼎沸。 楚洵孤身立在雨中,好像看到有很多的厉鬼从地狱深处爬了出来,有那么一瞬,他是想离去的。 可是目光落在那些哭喊着的活人身上,看着嚎啕劝阻爹娘的孩童,看着最早站出来,已经鼻青脸肿的那个姑娘,看着老妇人在风雨中颤抖着的白发,还有零星十余个背朝着他,极力阻止着的城民。 想离开的脚步,却又停住了。 他们是没有错的,若是撤了结界,这些人也将死去。 原来世上最恶心的不是恶魔,而是那些懦弱禽兽,没有本事,为了苟且地活着,他们披上了人皮,混在人群当中,只要自己能活下去,便什么都做的出来,什么都说的出口。 末了,还会道一句:“我也只是想活命呀,我也很可怜,很无助,我又有什么罪过呢。” 他曾经以为他庇护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良善之人,可是他错了。 时至今日,那些畜生才脱下自己的人皮,露出一张又一张鲜红色的、丑陋的、狞笑着的脸…… 藏得好深……藏得好深。 他不想再为那些衣冠禽兽流血流泪了,可他们是那样狡诈,藏在良善的人当中,一张张脸笑得恣意而痛快,笑着楚洵的无能为力。 ——你必须救我们,若是你撤了结界,我们就拉着你想救的人,拉着感恩你的人,一起下地狱。 你恶心死也没有办法。 是你自己要做一个君子的,是你自己要做好人。 你既然做了这样的选择,那献出自己的命来拯救大家,便是你应当做的事情,你不做,就是伪君子,就是骗子,你就是假清高,你猪狗不如。 他仿佛听到那些人在啸叫,在高声尖笑: 你别无选择。你别无选择! 楚洵在那潮汐般纷乱的争吵声中,缓缓仰头,在风雨崔巍中,看了看苍穹。 天,终于要亮了。 一夜暴雨,已将城隍阁石阶上的血水冲刷殆尽。楚洵和那些相护于他的人,都被缚住了手脚,朝着庙堂走去。 这场景委实是可悲可笑的,那些人将楚洵捆缚的那样牢,沾沾自喜于擒到了这样厉害的角色。可却不知道其实楚洵只要一个法咒,就能将这些绳索都摧为灰烬。 但他并没有那么做,他最终也没有将上清结界撤去。 临安流的血,已经够多了,他不想再为了报一己之仇,再累得无辜之人丧命。 于是那层薄膜,便把恩将仇报的人也好,真心待他的人也好,都护在其中。他来到庙堂前,鬼王并未现身,只有一盏烛火散发着滚滚黑烟,盘扭成虚无的人形。 “为何——不撤去结界!”在见到楚洵的一刻,那声音是愤怒出离的,“撤去结界!!” 楚洵平静地说:“除非我死。” 那团黑气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叫,嘶哑道:“楚洵你疯了!你们……杀了他——给我杀了他——否则入夜后,我要了你们所有人性命!” 黎明来了。 一层一层白昼之光虚弱地点燃了无尽长夜。 鬼王在光芒中无法支撑自己,他窜逃到黑暗之中,那根燃烧着黑烟的烛火猛然颤了一下,便熄灭了。 楚洵回过神,城隍阁建得颇高,远远望去,河山笼在烟雨里,看不清伤痕,竟是风月如旧,江南春好。 “楚公子,对不住。” “非是我们心狠手辣,实在是你毁去鬼王一目,他与你积怨太深……我们迫不得已……” “还说那么多做什么!迟则生变,老子全家都等着活命呢,是他一个人重要,还是大家伙儿的性命重要?有道者,众生为首,己为末,他自己说的!” 楚晚宁立在远处,遥遥看着这个不知与自己究竟是何关系的男人,心中滋味复杂难当。 忽而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。 楚晚宁小声问:“做什么?” “不让你看。” “……为何?” “会难受的。” 楚晚宁静了一会儿,睫毛在墨燃的掌心里簌簌颤动:“不会,都说了是两百年前的事了。” 墨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轻轻叹息着:“……小傻瓜啊,那我的手心,怎么就湿了?” 不知过了多久,一炷香,一个时辰,或是一个转瞬。 时间在这疯狂与混乱中,都是模糊的。 待楚晚宁睁眼的时候,上清结界已经散去了,楚洵倒在了血泊里,周围是人也是鬼,是魑魅魍魉披着人皮,在嗅着新鲜的血迹。 喜悦愧疚劫后余生,痛苦罪恶人心如兽。 空气里弥漫着死的味道。 人间,亦或者地狱。 都已不那么清晰了。 人群慢慢散去,白昼里是不会有鬼魅的,他们急着去果腹,急着去歇息,急着去等着夜晚鬼王再次降临,去验查庙宇中死去的男子,而后给予他们亲人归来的封赏。 庙宇中,就渐渐只剩下了那十余个悲泣着的活人。 有那个青楼女子,有那个满头华发的老妪,有被孩子劝阻下来的一对夫妻,一个乞儿,一位书生,一个说书人,一个昔日的富家公子,一个怀抱着幼子的寡妇,教书先生,农人。 再无其他。 然而便就是在他们抚尸痛哭的时候,血泊之中已死的男人,却睫毛轻颤,慢慢睁开了眼睛。 “公子!” “楚公子!” 墨燃心下震颤,不忍道:“没用的……这是……” 这个法咒于现世业已失传,却不料能在这个虚境中再次看见。 “这是遗声咒。他已经死了,死之前对自己施了这个咒法。”楚晚宁顿了顿,道,“他有事没有做完,在世上尚有牵挂。” 楚洵果然目光空洞,了无焦点,只淡淡地说:“鬼族险恶,其言不可信,入夜之后失却上清结界,必然魑魅横出,四下屠杀。万望诸位,逃离此处,前往普陀。” “公子……” “我已身死,无缘再伴诸位左右,然已凝毕生灵力,结法咒于灵核之中。诸位携我灵核,鬼魅自不可近身。” 哭声更甚,近乎泣血。 墨燃与楚晚宁更是悚然色变。 灵核…… 那是与心脏同生的结晶啊…… 死去的楚洵缓缓抬起尚未僵直的手,依照着生前布下的咒诀,握住了埋在胸中的刀刃,抽了出来。 而后—— “公子!!!”周围的人都哀叫着,嗓音扭曲呕哑,浸满血泪,“公子你这是做什么——!!” 死人的手指撕开自己胸膛的裂口,扎入自己的血肉,攫住已不再跳动的心脏,缓缓的,一寸一寸地,扯将出来。 那心脏在淌血,在跳动着金红色的火焰。 那是楚洵灵核之力,是蜡烛烧到最后的光明。 “拿……着……” 他把那颗燃烧着的心举起,平直地递到前面,不住重复:“拿着……拿……着……” 血珠滚落,却都成了一朵一朵红色的海棠花朵,那些花朵在燃烧,绚烂夺目。 “长路漫漫,险阻难料,楚洵命浅,不能再尽绵薄之力,万望诸君……万望诸君多自……珍……重……” 墨燃骇然看着眼前这一切,忽觉芒刺在背,冷汗涔涔。 伤疤……这伤疤!! 他猛地想起,楚晚宁的胸口,贴着心脏的位置—— 也有一道疤! 那是楚晚宁极其敏感的地方,他怎么会忘?每次缠绵床笫,当他舔舐那道淡淡的伤痕时,楚晚宁素来清冷寡意的脸庞上都会流露出隐忍的爱欲,墨燃觉得这样的神色看起来很刺激,所以总愿意这般欺辱身下之人。 只是当时,他从未关心过楚晚宁的过去,对于这道伤疤究竟从何而来,到死他都没有开口问过。 而这辈子,要问,也没有资格了。 第69章 本座跟你学呀~ 是巧合?还是…… 如今师尊的胸口,当然不是他想看就能看的,他只能凭着记忆回想那道创伤,淡淡的月牙色,应当纯粹只是刀刃的划痕没错,而不像楚洵,五指聚力刺入,留下狰狞的血窟窿。 终究是不一样的。 这样想着,墨燃稍稍松了口气,楚洵和楚晚宁虽然是性格上迥然不同的人,但他们身上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,从长相,到“有道者,众生为首,己为末”,再到胸口那一道伤痕,巧合堆积在一起实是令人生疑。 可不知道是为什么,或许是因为楚洵太过温柔,与楚晚宁的暴戾恣睢全然不同,又或许是因为楚洵是个有妻有子的人,所以如果楚洵是楚晚宁的转世,或者就是楚晚宁,墨燃觉得自己会受不了,会崩溃。 幸好并不是这样。 失去了楚洵护佑的临安城会面临怎样的灾劫,自是不用多言。 鬼王当然不会信守承诺,入夜之后,血雨腥风,天地愀然。护城河被鲜血染红,活人失智后的嘶嘶咆哮响彻夜幕。 城内到处是游走的丧尸,掏吃着鲜嫩的血肠,大嚼脑花。 墨燃带着楚晚宁避身在一个破落的小屋内,屋主人早就死了,家具器皿都结着一层厚灰。 墨燃关紧了房门,四下封严,只留厨房里的一扇小窗,可以探查外面的情况。 外面时不时传来尖利的惨叫,还有不祥的吞嚼声。 墨燃把楚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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