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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7章

席铺在赵鞅床榻旁,和衣躺了下去。 “卿父真的没事?”无恤见伯鲁睡下,悄悄把我拉了出去。 “要么没事,要么就是我也没办法的大事。不管卿相醒不醒,待会儿天再亮一点,我就去药室备药。” “好,今夜辛苦你了。” “不辛苦。我们赶紧进去吧,免得叫伯鲁担心。”我转身往房里去,无恤却一把拉住了我:“等一等,这个可是你的?”他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件黑乎乎东西递到我手边。 此时月亮即将落山,院中的庭燎也已熄灭,我接过东西摸了两把才知道这是自己从小就穿在身上的鼠皮袄子。 “这是我的袄子,怎么在你这里?” “刚刚从床褥底下掉出来的。这个,你是从何处得来的?。” “是我阿娘给我做的,自小就穿在身上,若没有它,我兴许早就冻死了。”我抖开水鼠袄子整整齐齐地叠好。 无恤忽然伸手抬起了我的下巴:“阿拾……” “怎么了?”我不解地回望着他。 他笑了,笑得仿佛一瞬间拥有了全世界。他低下头轻吻着我的眼睛,动情道:“阿拾,我是这世上第一个见到你的人,早过所有的人。我没有晚到,我早就来了。你是我的,上天赐予我的,此生此世不管发生什么,对你,我绝不会放手。” “过了这么多年,怎么还说这样的话。”我轻叹一声,拨开了他的手,“我不是你的,我要进去了。” “那你便说我是你的!”无恤拖住我的手,一把又将我拉进了怀里,“你不是我的,我是你的,你把我好好装起来,千万别再丢了,好吗?” 无恤抱着我,像个孩子般要我永远把他装在心里。其实,他早就在我心里。只是他的世界越来越大,他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,我小小的心快要装不下了。那饱胀的痛,撕裂的痛,是我勉强想要拥有他的代价。我害怕,总有一天,这心,是要裂的。 翌日天未亮,无恤和伯鲁还在赵鞅榻旁酣睡。我悄悄地寻了竹筥,踩着未散的薄雾去了赵府的药室。自医尘到了新绛,赵府药室里的药材从天上到地下,从水里到土里,变得应有尽有。赵鞅的晕眩之症要治,也要养。所以,我一口气拿了柳枝粉、半夏、牛唇草、白芍、菊花,又拿了苦杞、血参根、红果、地龙骨、龟板胶和另外几瓶医尘早先配好的药丸。 待我灭了烛火走出药室时,东方已露鱼肚白,府里各处的仆役已经开始洒水打扫。我顺路去园囿采了些新鲜的草药,又到庖厨取了小炉、瓷罐,这才回到了赵鞅的住所。 无恤这会儿已经不在了,伯鲁说他是有事要入宫去找史墨问个清楚。我问是何事,伯鲁竟也掏出我藏在床褥底下的鼠皮袄子,问我这袄子是从哪里得来的。我如实相告,他竟哽咽地捧过我的手,嘱托我这一生都要对无恤好好的,莫再离了他,莫再伤了他。 我点头应下,但脑子里闪过的却是梦中坍塌的邯郸城和城下满脸血污的赵稷。 我让伯鲁和巫医看顾着赵鞅,自己拎了竹筥到院中洗药。当一样样药材被取出时,竹筥里竟无端多出了一只粗麻蓝布系的小包。 这是什么? 我取出小包,解开系绳。这一看,便惊呆了——卷耳子?! 卷耳嫩苗可食,但浑身长刺的果实却有毒。血虚之人误服,轻则呼吸不畅,重则气绝身亡。 赵府的药室里根本没有卷耳子,是谁把这包卷耳子放进了我的竹筥? 我捏住手中长满尖刺的果实,一张张陌生的脸,一双双窥探的眼,不断地在我眼前闪过。是药室的守门人?是园囿里除草的仆役?是庖厨里择菜的厨娘?还是我眼前这群抬着藤筐捡拾院中石块的小婢? 以毒入药,暗杀赵鞅。这包卷耳子分明就是有人给我的暗示和命令,而这个人除了我的“好父亲”赵稷,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。 “子黯,卿父醒了!”伯鲁扒在门边大喊了一声。 我心中一惊,慌忙将一包苍耳子收入袖中:“来了。” ------------ 第300章 桑之落矣(一) ? “怎么样?卿父没事了吗?”伯鲁推着我走到赵鞅榻前。 我替赵鞅仔细检查了一番,恭声回道:“卿相已无大碍了,只是之后半月需卧床静养,再服药调理。” “用不着,老夫已经醒了,没什么大不了的毛病。”一头散发的赵鞅掀开身上的寝被就要下床。 伯鲁见状赶忙伸手去扶:“卿父,你脚上还有伤,先缓些时日……” “大惊小怪!老父不用你守着,去门口看看无恤把太史接来了没有。巫医桥,你也下去!”赵鞅瞪了伯鲁一眼,挥开了他的手。 跪坐在一旁沉沉睡着的老巫医一个激灵醒了过来,颤巍巍起身退到门边。 伯鲁担心地看了一眼赵鞅的脚,却也只能无奈行礼告退。 “卿相对大子太严苛了。”我轻轻合上了房门。 赵鞅脚下一晃,一下摔在了床榻上:“我还能活多久?”他问。 原来,他是以为自己要死了。其实,我如果真要他死,只消半月就可以让这个叱咤风云了半辈子的老人死得不着痕迹。可我想他死吗?如果他死了,智瑶会变成什么样子?无恤会遭遇什么?我的“好父亲”又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? “卿相多虑了。晕厥之症看似凶险,却非死症。卿相若想为世子再争几年时间,就听小巫的话好好服药,静息调理吧!”我扶着赵鞅在床榻上睡下。 赵鞅看了我一眼,皱着眉头长出了一口气道:“老夫不惧死,只是如今还死不得。前夜里,智瑶纵容大子伤了无恤?” “是。” “酒宴之上,你非但用棋局赢了陈恒之子,还舍身为我儿挡了一剑?” “既是卿相听说的,定不会有错。”我低眉垂目道。 “当年太史收你为徒时曾说你是捧书而至的白泽,专为辅佐圣人治世而生。那个时候,老夫还以为太史口中圣人乃老夫自己。如今看来,你这捧书而至的白泽,真正要辅佐的却是我儿无恤啊!”赵鞅看着我疲倦一笑,“智瑶那厮性狂且躁,不足以成大事。我儿性狠志坚,亦能忍,方是雄主。若天佑我赵氏,肯再赐老夫三年时间,区区智氏何足惧也。” “晕眩之症忌劳累,亦忌躁怒。卿相若真在乎性命,修身养性是为上策。” “昔日贤人周舍在世时,也常劝诫老夫要收敛怒气。只是脾性是生来的,要改,谈何容易。”赵鞅说着说着,缓缓地闭上了眼睛,“哎,当年老夫若有我儿一半的隐忍,也不至于怒杀了赵午,害得赵氏险些亡族……” 赵鞅梦呓般的一句话在我心底撕开了一道裂缝。那些被压抑的愤懑和仇恨随着“赵午”二字全都争先恐后地奔逃了出来。此刻,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我与赵鞅二人。悄无声息的寂静在我心里催生出了无数疯狂的念头。现实、梦境、过去、现在,数不清的场景在我眼前不断交织;死去的人,活着的人,全都张着嘴在我耳边不停地嘶吼。如果我把剑刺入他的喉咙,那所有的声音是不是就能瞬间消失,我的心是不是就可以从此安宁了? “卿相?” “嗯?”赵鞅迷糊地睁开眼睛,“老夫又睡着了?你师父来了吗?” “没有。” “哦,你这些年可同你师父学过解梦?””赵鞅看了我一眼又合上了眼睛。 “卿相让世子入宫请师父来,可是又做了什么奇怪的梦?” “没有,就是梦见了几个故人。” “卿相可是梦见赵午了?”我盯着赵鞅微微颤动的脖颈道。 “你如何知道?”他一下睁开了眼睛。 “卿相素来不喜他人提及当年的邯郸之乱,更不喜人提及赵午其人。卿相今日自己主动说起,想来定是梦中有所见,有所感了。” “老夫没有梦见赵午,倒是梦见他不怕死的儿子了。” “赵稷?” “是啊,老夫听说有人在新绛城见到赵稷了。”赵鞅微微侧头,淡灰色的眼眸不偏不倚地落在我脸上。 方才那些盘踞在我心头挥之不去的疯狂念头,在他的一注目光下霎时灰飞烟灭。莫名的冷气自脚心直冲而上,我放在膝上的两只手已冰凉一片。 “赵稷是叛臣,他此生怎敢入晋?卿相听到的多半是谣言吧。”我强做镇定。 “是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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