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章
书桌很长,莉莉娅端坐其间,笔记本电脑快被摁出火花。 她脸上愁云惨淡,太罕见也太生动,以至于丛安河忍不住笑出声。 她只一边耳朵戴上耳机,听见动静便摘下来。 马后炮。丛安河怕冒犯她,退回去敲了敲门:“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?” 莉莉娅点头又摇头:“无所谓我只是在写论文。” 丛安河对新闻传媒一窍不通:“抱歉。” 莉莉娅摇头说没事,然后赶人:“他们在看电影,进度应该还没过半,你现在去来得及。” 丛安河不打算参与,问:“看你愁眉苦脸,遇到什么难题了?” 莉莉娅表情便秘:“论文要交两稿,一版要写英文。我的英语水平不好,用了翻译软件,但是”她吐出一串意义不明的俄语单词:“感觉怪怪的。” 丛安河提了提领口。 文化衫是很窄的圆领,白底黑字,版型丑得相当有特色,折叠出的褶皱远看近看都很明显。衣领后用线匝着尺码标识,穿起来不舒服。 “方便给我看看吗?” 莉莉娅看他两眼,满面狐疑:“你也懂传播学?” “我不懂,”丛安河非常坦诚,他笑笑:“但我英语还不错,说不定能帮到你。” 送到嘴的好处,吐掉才是傻子。 莉莉娅没拒绝,她挪开方凳,让出正对电脑屏幕的位置。旁边还有把办公椅,丛安河没坐,他撑上桌面,俯身去过只有两面长的文档。 “这里,”丛安河指出两处:“还有这里,要改一下。” 莉莉娅凑近看了一会儿,没搞明白名堂:“哪里不对,怎么改?” 笔筒里黑笔成堆,从放进去起就被当摆设。书立是银质立体人体,顶着七八本内容大同小异的《成功学》,中间夹着本《生死疲劳》,不清楚是谁塞进去的。 莉莉打印的参考文献厚成一沓,丛安河随手从底下抽出一张方格纸。 纸质滑腻,落笔很舒服。他铺平,边写边给她解释,一次没听懂,下次就换种讲法,等她点头才往下走。 收声的麦克风立在桌角,他甫一把难点讲清楚,莉莉便伸手把那玩意儿拨进纸巾盒里,关起来。 丛安河问她要干做什么,她小声问:“你以前教的是英语?” “” 话题切得毫无防备,丛安河抬手转了一圈笔,才发出声短促的低哼,像是在说嗯,又像只是玩闹般笑了一声。见仁见智,难以分辨。 “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样。”莉莉娅评价得很突然。 丛安河好奇:“哪方面?” 她坦白道:“很多地方,我不好说。” “比你想的要坏?” “好一些。”莉莉娅直来直往:“所以我很动摇,至少现在是这样。” 丛安河哦了声,说,那下期节目就有爆点了,比如小霍姐和我反目成仇。 莉莉娅无语:“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 接触半个月,她印象里丛安河不是这样满嘴跑火车的性格。 他不是,有人是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。 丛安河敲敲笔尖,轻笑:“开个玩笑。” 莉莉娅不说话了。她闭上嘴,丛安河也不主动讲什么。 书房门大开着,沉默却有些微妙。好半天,莉莉娅才又开口:“你没什么想说的吗?” 丛安河沉吟,反问:“我该说点儿什么?” alpha清俊挺拔,眉眼舒展又深邃,做事认真稳重,为人踏实可靠,幽默和风度都恰到好处。 莉莉娅打量他。她得承认,这张脸很难让人反感。 “丛,你知道新闻的第一要义是什么吗?”她问。 “你说。” “真实客观,这是铁律。” 丛安河转笔的动作顿住。 莉莉娅突然笑了,弧度很浅,快得一眨眼便消失不见。 “真相是不会自动浮出水面的,”她说:“有个成语,叫,不平则” 她突然卡壳。 “不平则鸣。”丛安河接上。 莉莉娅点头,说对,就是这个。 笔尖又在纸上戳出几个蚊子腿一样的黑点,丛安河看了半天,掀开纸巾盒,干脆把收声麦克风关掉。 “莉莉,我和火山新闻打过交道。” 第一次开诚布公来得突然,莉莉娅静静听着,没有打断。 “你的公司压下去不少新闻,那些东西集册入档,压在档案室里。里有我的一份,你看过,我能猜到。”丛安河语速放慢,便于她理解:“我不清楚你到底了解多少,又从前辈那里听到过什么不平则鸣,有些话说一万遍也是没用的,事情没这么简单。” 莉莉娅微诧,她张张嘴,还有话要说,书房的门再次被敲响。 轮椅滚地的声音明显,他听到,也猜到是谁,抬眼果然看见戚不照端一份思慕雪坐在门前。 “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?”戚不照把门打开又关上:“小安哥,我来送宵夜。” 阴阳怪气,十分刻意。丛安河看出他几分真心几分假意,觉得好笑,人却站直,拉开和莉莉的距离。 “不打扰,”他半带戏谑地叫人:“大小姐。” 戚不照冲他笑笑。 “你笑什么?”丛安河心里发毛。 戚不照把碗塞进他手里:“没怎么,看见你就开心。” 丛安河:“” 莉莉娅:“咳。” 丛安河打过下手,看出他脖子上绷带换了个缠法,裸露在外的皮肤多出一小圈。 满打满算已经二十七个小时没见过戚不照,不清楚他昨天晚上究竟去处理什么急事,气色看起来不错。 思慕雪是蓝莓打的,撒上一小把干果,从冰箱冷藏室取出来,瓷青的碗壁贴挂水珠,配色清爽。 丛安河舀了两勺,甜度适中,口感很醇厚,没忍住把一整碗都扒干净。 戚不照捡起写了字的方格纸,丛安河解释:“在帮莉莉改论文。” “我英语不好。”莉莉补充。 “我也偏科,”戚不照说:“高中英语考过四十九,哦,一百二的卷子。” 莉莉娅看他一眼,似乎对这尊大佛竟然还上过学这件事感到万分诧异。 丛安河问:“什么意思,暗示我给你补习?” 态度过于理所当然,戚不照嗯了声。他声音低沉,却从鼻腔发声,细听有点儿黏糊,丛安河离得近,像被丝绒拂过近侧耳骨,半边肩背麻了一瞬。 好端端的撒什么娇。丛安河别过脸,把人推远点:“你上学的时候学文还是学理?” “理科啊。”戚不照回。 丛安河点点头,不算意外。 文理这个说法离开学校后很少有人会提,冷不丁讲起来,倒是让他想起一些过去的事。 大脑有天然的自我保护机制,回避是一种本能的应激反应。习惯性绕开某件事,时间久了,就真像是得过逆行性遗忘症,闭上眼也抓不住回溯的锚点。 丛安河摸出手机,打开图库。手机是新换的,里面东西不多,翻到相册最顶,是云端转存的几张照片。 电子产品更新迭代的速度飞快,五年前的照片像素比起现在不算高,转存几手后更显得模糊。 戚不照半仰起头,眯了眯眼睛:“在看什么?” 莉莉娅也支起耳朵。 丛安河把手机放低,调高亮度,放大照片,可惜清晰度依旧相当磕碜。 “五年前拍的,”他补充:“一张合影。” 作者有话说: 下次更新在周四,之后会比较稳定地隔日更,感谢阅读 第32章 窗,窗外 丛安河第二堂课用的Intro是读书时常看的英文诗集,他讲《绝望的卡列尼娜》,或许是脸的优势在短期内很显著,课堂氛围异常活跃。 课后布置了用书后单词组织短文的作业,课代表第二天准时收齐,丛安河吃完食堂的盒饭就在办公室批改。 一共四十多份学校统一发的作业簿,有一本吸引他的注意。 单看英文字母像是小学生写的,笔触生涩,描画和改动很多,不美观,但内容很扎实,篇幅是最长的,通篇看下来几乎没有语法问题。 丛安河习惯用英文写评语,半是褒奖半是建议地写完两句话,才翻到页首去看名字。 延续本人的风格,连汉字也写得歪歪扭扭。 认真又笨拙,作业簿的主人是乔秋。 心理学上讲青少年教育,重要的不是施教者如何做,而是受教者如何感知。 过度关怀对长期生活在敏感坏境里的乔秋不能说是一种善意。丛安河平常心对他,但乔秋给自己紧上发条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上课开始主动回答问题,英语作业一次比一次做得更认真,甚至在期中考出了比第一次月考高太多的单科成绩。 同办公室的老师调侃他教学有方,后进生也能变得这么积极。丛安河清楚自己没做什么,是乔秋自己上进。 期中考后,教育局组织英语学习月,校方发布任务,要求每个班都要出一期相关黑板报,下周一集体评比,优秀的上报市里参选。 高中一周六天课算是常态,四班的板报一直拖到周五晚上还空着。 巧的是班主任次日中午要去区里开会,她无意让学生在这种活动里浪费太多时间,随口委托丛安河统筹板报绘制工作,顺便管管纪律,不能太吵,被主任抓到又要挨骂。 周六午休时间,丛安河临危受命。 好在宣传委员已经做好大致设计,内容全用英文,全班每个同学都去写一句名人名言,省时还省力。 小姑娘手指短短的,指甲被咬得乱七八糟,画技十分高超,没多久,素净的黑板上就花团锦簇。 一中午的时间不够做完整幅板报,离下午第一节 课上课还有十五分钟,丛安河让他们该洗脸去洗脸,能睡会儿就睡会儿,做不完的等放学再说。 第一堂课是物理,丛安河和任课老师打了个照面。 三十多岁的男人,姓王,个子不高,干农活的一张脸,烟瘾很大,手腕上常年缠着两串木头珠子。因为爱骑摩托车,技术却不怎么样,被学生戏称秋名山车神。 人是真随性,校领导不看重,觉得他不靠谱、没规矩,学生评教时得分却很高。 丛安河和他谈得来,在后门边上多聊了两句。 学生不怵王老师,宣委都看见他揣着书进班,还敢跑上来和丛安河搭话, 说,黑板报还缺个大标题小标题,丛老师你英文写得好看,能不能帮我们填上。 宣委可怜巴巴的,丛安河没拒绝,但也答复得不太肯定,只告诉她放学后有时间就过来,如果挤不出时间会提前通知她。 宣委笑嘻嘻说好,谢谢老师。 丛安河说不客气,看她一手都是颜料,让她赶快去洗。 无意间侧头,乔秋还在黑板报前凝神。他似乎察觉到丛安河的视线,匆忙扔了粉笔,用袖子擦了擦窝回座位,把头埋起来。 “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?”戚不照问题很多,他视线一转:“你衣服上贴的又是什么?” 从记忆里抽身,丛安河道:“板报误打误撞拿了全校第二,这是表彰那天,学生拉着我合照。全班四十个人,挤在后面根本看不见墙,为了把奖状露出来,就贴在我身上了。” “胸肌不小。”戚不照低声。 丛安河没听清:“你说什么?” 戚不照笑笑:“我说你胸襟真博大,也不生气。” 从他脸上看不出真假,丛安河半信半疑:“哦。” 莉莉娅:“” “我是去做老师,又不是去做夜叉。”丛安河随口道:“只要不出格,休息时间让他们闹闹也没什么。” 戚不照低低嗯了一声:“我那会儿的英语老师如果是你,说不准就能考九十分了。” “少来。”丛安河不理会他夸张的恭维。 “这是什么?”莉莉娅抬抬下巴,问。 “哪里?” 她指指屏幕左侧边缘,丛安河把照片放大。 那是教室靠走廊的后窗。 高一楼靠近操场,四班在一楼走廊最外侧,左拐是实验楼,右拐是综合楼,离食堂最远。 照片是在午休前拍的,窗外来来往往是从食堂往教学楼走的学生。 后窗开着,破窗而入的隐约能看清是个半圆,刚巧被镜头捕捉。 丛安河记得很清楚,他哼出一声似笑非笑的鼻音:“是篮球。” “篮球?”莉莉娅挑眉,比划一下直线距离,看起来刚好能砸中他的脸。 无妄之灾。丛安河解释:“冲着我飞来的。” “你好倒霉。”莉莉娅道。 好在丛安河打过三年大学校队的控球后卫,四肢还算灵活。球没砸到本人,面目也未能全非,他抬手接住,直接扔了回去。 莉莉闻言娅哦了声,似乎有点失望。 戚不照突然心不在焉,丛安河很快注意到,顺手想理他耳侧的碎发,指尖却只轻扫过去,什么都没碰到。 “想什么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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